下午闲着没事,成徽要去给孩子们上历法课,我则带着李子去东斋围观刻板青年的集会辩难。
李子看得十分激动,表示国子监学风严谨又活泼,委实太好了。东斋当然好,想当年我从童子科升到东斋念书时,觉得自己俨然有了学者风范,谈吐自如,善论难。可惜最后还是回归童子科,当了一名默默无闻的讲书。
我朝官学素来从儿童抓起。适龄儿童先入童子科,等到了十三岁,则分别升入东西二大斋。东斋素来是学术圣地,都是正儿八经的人物。而西斋就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意思,但出了不少机灵人物。不过即便如此,正经人家也会想尽办法让小孩子进东斋,因为西斋委实是个口碑很差的地方。
当年若不是我亲爹动用了某层微妙的关系,我大约是只能进西斋的。孙正林也因为他舅舅孙尚书的关系跟着一起进了东斋,唯有成徽一人是过了东斋层层考试进去的。可谓人虽以群分,但外力仍能改变规则,让非族类进入某个族群。
后果便是,我在东斋待了半个月就觉得人生灰暗,无比乏味。后来我就在背离学术之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游学青年对这场普通的公开辩难感到异常兴奋,即便后来从东斋的讲堂出来,他也依旧眉飞色舞,开心地用番邦话絮叨着,完全无视我这个可怜的听众。
末了他说要先去找个人,晚些时候在广雍楼等我和成徽。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竟然晓得西京最好的酒楼,这嗅觉委实也忒灵敏了些。我倒不怕他走丢,一个四海为家走南闯北的人,无疑有着良好的方向感,故而担心纯属多余。
成徽大约很久没出过门了,临近傍晚时假淡定地坐在椅子里看书,见我来了,语气平淡地问道:“我看完便走。”
我站在他面前,挡掉了一片光,温柔的夕阳打在后背上,有些细微的暖意。由于太过享受这秋天温润的暖阳,便不由闭了闭眼。
我想着等他一会儿也好,省得到了广雍楼还要再等李子,便兀自从广业堂里搬了张椅子出来,晒晒这快要落山的太阳。
太舒服了就会一不小心睡过头,觉得有些冷时成徽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淡淡道:“连永,时候不早了。”
我立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扫了一眼后面的广业堂,都已点了灯。周遭暗了下来,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些许凉意。
将椅子搬回去,我回屋子里收拾了下东西,确认好钱袋子,便推着成徽的木轮椅往外走。
广雍楼离国子监并不是很远,一路走过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一路上成徽没有说话,他精神状态不大好,一直在走神,这分明是我的风格才对。到了广雍楼门外时,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看了看广雍楼的匾额,心说好久没来了,太贵了真心来不起呀。
李子可真会挑地方,我摸摸钱袋子,忽然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夫人。”
我浑身一个激灵,赵偱那张禁欲脸立时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真是各种阴魂不散。
我哆哆嗦嗦转过身去,本以为他是领着部下过来腐败了,结果却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游学青年!
“你你你……找的人就是……”我看着李子,然后指着赵偱道,“他?”
李子凑过去同赵偱讲了几句番邦话,随即笑了笑,又看着我,点了点头。
成徽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赵偱,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淡笑,他波澜不惊地说道:“久仰。”
赵偱回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来赵偱从没见过成徽,我成亲的时候,死党里只有孙正林过来捧场,成徽因故没有出席,当时我和孙正林一致认为,成徽太小气了,舍不得出份子钱。
我敛了敛神,连忙将成徽介绍了出去。赵偱脸色依旧沉静,回了一句干巴巴的“幸会”。
一个“久仰”,一个“幸会”,落下我和游学青年两个默不作声的可怜虫对望了一眼,不晓得这俩人什么意思。
终于,游学青年打破僵局,看着赵偱说道:“我们,进去……吃饭?”
差点没想起来赵偱这货根本不吃晚饭,我推着成徽的轮椅往里走,偏头同赵偱道:“你不是过午不食么?”
赵偱瞧了我一眼,不说话。
我瞥了一眼李子,又问赵偱道:“你俩什么关系?”
这回赵偱又俭省地给了我两个字:“旧识。”我都想给你搞个外号就叫做二字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