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片刻,微微低头吹奏起来。曲声悠远又安宁,我坐着听了会儿,觉着他是随性吹奏的,便索性忘了面前的七弦琴,一边听一边走神。
直到一曲完毕,我都还没回过神。
“走神了?”
我敛敛神,才发觉他已走到了我面前。我笑了笑:“本是我起的意想弹奏一曲,却光顾着听了。我不作评点,但很喜欢就是了。夜深了,明天还要早起。哦不对,差点忘了你明日休沐,那正好,不用起那么早了。”
赶紧让我睡一觉,摆脱这种酸绉绉的文人气吧。
他帮我将琴收起来,我瞥了一眼桌子上被我摆得一团糟的书和纸,罢了,明天起来收拾!
我回房洗了个澡,干花的味道和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令人迷醉。我听到推门声,便换好衣服擦干头发钻进被窝里。被子应当是白天里晒过了,尽是阳光的味道。赵偱洗漱完,便熄了灯,屋子里生了暖炉,我手心裏沁出一丝汗意。
他躺进来时带了一丝潮湿清冷的气息,我闻着甚好。他随即伸手帮我掖了掖被角,不经意般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外头开始下雪了。”
我沉默了会儿,回应道:“今年西京的雪,来得有些迟了。”
他侧过身,伸手理顺我的头发,轻叹道:“虽是迟了,却也总比没有的好。”黑暗中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互相交融。
我们没有喝酒,皆清醒得很。今晚这一切,水到渠成。
下雪了人便犯懒,早上醒来时,窗户纸外似乎亮得很。赵偱方要起身,我立刻伸手拉住他:“下雪了就再多睡会儿吧。”
他安安静静地重新躺好,我便将他拥紧一些,又给自己找了说辞:“炉子里的火下半夜好像就熄了,这会儿屋子里可真冷,就让我再取会儿暖吧。”
外面不时传来嬉笑声,想来是府里的下人们清扫积雪时,顺道就玩起了雪。这一年到头,年关将近时,虽忙也是开心的。
这么静躺了会儿,我见他也无甚睡意,便随口道:“有人让我问你好,我昨日竟忘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遂抬头问道:“怎么了?”
他睁开眼,对上我关切询问的目光,缓缓问:“你进宫了?”
我点点头:“我娘亲说我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便顺便带我进了趟宫。去的时候那位新进宫的宋昭仪恰好在那儿,便同我寒暄了几句。”我略停:“听闻是你旧友?”
这是我头一次正面提起宋婕这个话题,虽说我不是特别在意赵偱的过去,但若是这过去会影响到当下,还是问清楚些比较好。
他闭上眼,良久才回道:“原谅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同你说,就当我有意瞒着你罢。”他复睁开眼,看着我笃定道:“连永,我不善言辞,但既说了不负你,便定然不会再纠缠旧事。前阵子我想得有些多了,对不起。”
能让赵偱这么头疼的,必不是普通角色。且这两位都表现得像受害者,让我很是不得其解,赵偱这个心结若是不解开,想必也不可能真正畅怀。
那时我还不知道,从宋婕进京前,到如今这一段时日,赵偱的处境是怎样艰难。我小觑了宋婕,也忘了借刀杀人这一招,更忘了,赵偱也是臣。
为人臣者,处处如履薄冰。
我听他说完这席话,伸手帮他系好里衣,轻拍了拍他:“起吧,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冬至,去给母亲请个安吧。”
我站在床边穿衣服,随口问他:“以前你跟着父亲在外的时候,冬至吃饺子么?”
他坐在床沿低头穿足袋,好似非常认真,回我说:“没有。”
“可怜的少年啊。”我系好宽腰带,弯下腰低头去逗他,“姐姐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好不好?”
他正色,手随即搭上了我的脖子,微仰头吻住我。细碎的吻移至耳边,他低喃道:“以后大早上的,可不要随意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