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年关(1 / 2)

和离?呸! 赵熙之 1940 字 3个月前

我微怔,头离了他的肩,微微惊讶道:“你见过我?”

他看着我道:“先前并不知道是你,后来想想,兴许也只有温连永才会做这样的事。兄长下葬之后,你时常会在后门口若无其事地坐上一阵子。那时我便想,你是否一直当他没有离开,在固执地等。”

眼眶微酸,我眯眼看了看晃动的烛光,轻叹道:“怎么会呢?只是一条路走惯了,又有些长,中途停下来歇歇脚。”

“那时候我也难过,且在病中,看着他离开,许多事也转瞬成了死木缟灰,不敢再有太多期许。”他顿了顿,语气依然平淡无波,“因此我想,我大约能够明白你到底在为什么而担忧。”

知我者,谓我心忧。我又将头靠回去:“你不想成为赵怀宁,我亦不想再失去一次。我们都活在为未到来的事情而焦虑的误区里,只能徒增烦恼。我如今这样同你说,好似我能够想通这一切。你开导我,却好像又比我看得通透。但人在说服旁人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似乎永远不会词穷。试图说服自己时,却变成了各种行不通。”

他沉默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但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死局。”

我握了握他的手表示了然,却又听得他道:“悲伤成不了事。你我活了这么多年,理应已经学会了收敛情绪的本事。我们若一直如此难过,阿彰亦会很难走出来。一个人时再苦涩的情绪都可以反覆咀嚼吞咽,但若身边有了旁人,却又要顾及其他。兴许,这便是为人处世的妥协之处。”

他忽然沉默,继而又道:“连永,我今天说了许多,虽未必都对,却也都出自肺腑。就当是听我聒噪罢,我已有许久没有同别人说这样多的话了。”

“我知道。”我哑声又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角落里的小赵彰沉沉睡着,我靠着身旁的温暖亦安然睡去。

雪夜万籁阒静,让人忍不住与这冰冷的人世握手言和。

陶里的丧礼简单到乏善可陈,赵彰小小的身子被裹在宽大的麻衣里,跪在灵位旁的样子让人无比心怜。

陶府的老祖母,一把年纪了拄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手一直抖一直抖,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悲苦。我想起祖父过世时,我那祖母亦是如此,到最伤心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娘亲说人老了,就连眼泪都少了。

陶里的父亲说赵彰不宜在府里留太久,小孩子天天面对这些恐怕也受不住,便在我和赵偱打算回去时,请我们一同将赵彰带回赵府。

归程时积雪已渐渐融化,我难得心情平和,看着外面的厚厚积雪,想着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一场接一场的雪让这个冬天像被冻住了,四处都透着寒气。我细算一下,从冬至到现在,都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年关也终于从渐近变成了触手可得。

眼看着就要过年,赵偱却越来越忙。我近来几近与世隔绝,朝野之中的事一概不知。成徽的婚事在即,赵偱也确定无暇前去,我便备了两份礼,打算廿四那天顺道带过去。

世间盛衰枯荣,婚丧嫁娶,每一件似乎都是大事,每一日都在交替上演。我难过时旁人开怀,我喜乐时旁人垂泪,不过尔尔。

廿四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日光打在雪堆上甚至有些刺目,一路过来,房檐下皆是长长短短的冰凌,噗嘟噗嘟地往下滴着水。

由是朝中女吏之首,邹敏成亲也是独树一帜,偏偏不坐喜轿不要红盖头,也省却繁杂的礼仪,说不过是同僚之间找个由头一聚,何必恪守旧礼。邹家总是十分开明,成徽对此倒也无所谓,这桩事便成了西京街头巷尾的一项谈资。带刺处尽指向成徽,说邹敏不过是为了顾及男方腿疾,行礼迎亲多有不便,索性都省却了。

我到成徽的新住处时,周围果真是吵闹得很,不知是邹家还是成府的小厮,在门口欢乐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爆竹。我将视线移至门口,才看到成徽穿着一身喜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门里,像个女子一般迎来送往。

管家站在门外头收礼单,他则负责与来客寒暄几句。我看过去,似乎并未瞧见邹敏。我在外面站了许久,等宾客陆陆续续都来得差不多,便让小厮将两份礼盒拿了过去。我跨进门槛,看到脸上带着清浅笑意的成徽。他用那一贯天塌下来也不会变的语气淡淡道:“谢谢你能来。”

我浅笑了笑,瞥了一眼门外收礼的管家,随口道:“正林被他娘亲带去庙里了,说赶不回来,让我捎了礼。”我顿了顿:“恭喜了。”

他不语,说:“进去坐罢。”话音刚落,便有小厮领着我往内厅去。

一场筵席热热闹闹,邹敏亦是身着喜服与同僚聊天,瞥见我进了屋,她微微颔首,好似是笑了一笑,又与身旁的同僚不急不忙地继续说话。

她即将二十五岁,于朝堂中游刃有余,仕途一帆风顺。她婆家是江南巨富,夫君亦是才情斐然之辈。外人看来,似乎除了成徽有腿疾这一项之外,一切都圆满得不能再圆满。

这一场筵席难得闲适,除了布置显出无处不在的喜庆之意,其余一切倒还真不似婚宴。我小喝了些酒,到下午时看到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便也打算起身离开。

然我方行至走廊拐角处,成徽便喊住了我。

他依旧沉静,脸色因喝了酒而有一丝微红。我立在原地问他:“有事吗?”

“如今我们三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他语气平缓,浅瞥了一眼渐渐西下的日头,又与我道,“你的性子还是如此,又何必多带一份礼,同我说是正林送的。”

“确实是他送的。”我顿了顿,“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生辰前夕,因为书本上那点小事与正林起了些争执,他便赌气没有送你寿礼?但他早就备好了寿礼搁在我那儿,我前两日整理旧物时找到它,便顺道带了过来。正林心直口快,有时候又有些小孩心性,我以前总打趣他,说他是因为求你而不得,因此变得小心眼。可他是难得的挚友,不会因对方富贵与否就差别对待。我虽然不知这桩婚事到底哪里得罪他到如此,但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人生在世难遇挚友,兴许余生多少年,我们都遇不到这样的至交了。”

成徽轻叹道:“孙邹两家从不往来,朝堂上亦是对敌,他不来是情理之中。”

我抿抿唇:“你自己心裏清楚自然是最好的。回想以前,真的是太无忧无虑了,如今都是各自心思各自累,偶尔能说上一两句交心话,都属难得。却也不必为此觉得难过,我们一同走过那么些年,已是不易得的缘分。”

他沉默良久,我打算告辞,他却又说:“戎卢犯我西北边境已久,大宛一样深受其害。此次大宛与我朝结亲联姻,且甘愿归附,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替自己找一个强大的后盾,借力对付邻国。战事恐怕近了。”

我不出声,他又道:“你心思敏锐,想得通这一层。”说罢他神色黯了黯,忽然突兀地问道:“那张琴,好用么?”

我回过神,答道:“还可以,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