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半晌,连翘蓦地起身:“我当真是脑子坏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若听得懂就也当没懂吧,懂了也无甚好处,那个人将后路全部堵死了,我看他也没抱什么指望。”她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将手伸给我:“走吧,趁早还得去一趟西门外,二伯指不定怎么谋算我们家那份红利呢。”
我站起身,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今天这番话就当什么也没有说,不要再提这个人了,我不想知道。”我与他这么多年的交情,到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是始料未及的。他既然也说了我们不会再见,那就不要再见了。
年纪越大,记忆里存的东西愈发多,周围的人却一点点少了。难怪我祖父病重时总说,连永啊,你看这世间林林总总,聚散离合好似热热闹闹,到头来总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离世前的凄凉心境,不走到那一步,想必是无法体会。每个人回顾自己的一生,都会有不同感喟。等我有一天要走的时候,又会是怀着何种心情呢……
连翘忽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伸手轻揽过我的肩:“姐你今年才二十多岁,是为人最鼎盛的年纪,很多事都还没有到回头望的时候,更是没空闲让你叹息。心老了,人会老得更快。你甘心吗?”
我摇摇头,侧过头去看看她:“总是你有理。”
我们一道往外走,待重新上了马车,我突然问她:“你那时为了南下以假孕吓唬我,让我在母亲面前帮着你说好话。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么?”
她低头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子,又扬起头同我浅笑了笑:“我说是为了躲债,你信不信?”
“不信。”我摇摇头,“算了,我怎么能指望从你嘴裏套出话来。”我顿了顿:“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么?”
“怎么过?”她挑挑眉,轻弯了嘴角道,“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有与一个人厮守终生的愿想,看缘分吧。”
她侧身轻挑开车窗帘子:“外头又下雪,这天像是被人捅了窟窿似的。二伯家不晓得有没有你我的一杯热茶喝呢?”
这二伯是我父亲堂兄,举家住在城西,平日里与我家也不常来往。他打理族中生意,常年在外地,只有家眷住在城中。连翘此言虽有些风凉话的味道,却也并非无中生有。那一年我三叔过世,他们家孤儿寡母的,我二伯冷嘲热讽,族里分给三叔家的红利钱尽被他吞了。三婶子到城里来,想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事,我二伯母让下人捧了一盆冷水就泼上去了,连门都没让进。
族里人都晓得他们家是何等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但又都没法子。毕竟老族长将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给了他,手里头握着实权,说话自然也是有底气的。我们家兴旺时二伯倒还算是热情,如今这模样,恐怕……是要贴一贴冷脸了。
我正兀自想着,连翘忽然半起了身,伸长了手一把拉开车帘子,与车夫道:“不去城西了,回将军府。”
我一愣,忙拽回她:“怎么又不去了?”
连翘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什么一般,眯了眼道:“这么去好像是我们急着用钱一般,反而让人瞧着不对劲。且万一二伯不在,他们家那母老虎估计都不会让我们进门。我想想还是不争这口气了,父亲的事要能在年底解决了,还怕这些事?”
“也好,外面下这么大的雪,过会儿要回来也不方便。”说着我便想起来,今日一早赵偱便往大合县去了,此刻应当已是出了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连翘用脚尖踢了踢我的脚尖:“喂,想什么呢?又神游!”
我回:“没什么。”
车轱辘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外头偶有树枝被积雪压折的声响,连人声都听不见。一路回到赵府,我方下车,便有小厮急匆匆迎了上来:“夫人,小少爷不见了!”
连翘立时握住我的手:“别慌,问清楚。”
我定定神,随即便往府里走:“奶娘呢?!”
奶娘亦是匆匆从拐角处走过来,倏地就跪了下来:“夫人……小少爷说自己在后院里看书,可、可奴才过了会儿去寻他,后院里便不见人了……”
“胡闹!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后院里头?当时有还有其他人在后院吗?”
奶娘哆哆嗦嗦回我:“没、没有……”
我咬咬牙,将斗篷丢给身边的小厮,径自往后院走。连翘三两步跟上来:“哎——你可千万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