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东胜神州北,蒙古。
蒙古铁骑大军踏过的村庄就如同被收割过的土地,一片荒凉,那火红的残阳倾泄下来,更是将一切都染成了死寂的血色。极目望去,曾经的万里沃野,哪里还有一点生机?唯有四处累累的白骨间,一群群野狗在百无聊奈的徘徊,和着天空中哀鸣的寒鸦相互倒影。
古道上远远的走来一位青袍道人,面容清奇,雪白的头发上挽一发髻,在这古道斜阳中,亦是一层不染,好一番超凡脱俗的仙风道骨。道人手中执一青色长笔,笔尖霞光缭绕,变幻莫测,似那苍生万物尽在指点之中。
这位道人正是那玄木岛亲传第六弟子,号称人间“字祖”的仓颉,仓颉在商周封神量劫后,尊李松之命,出玄木岛而去地界历练,如今几千年时光眨眼即过,仓颉虽收得嵇康等“竹林七贤”为徒,创下了玄木岛青云门,执地界修真门派之牛耳,然仓颉于自身机缘的找寻上,依然还是浑浑噩噩,了无头绪。
近些年来,蒙古铁骑在北俱芦洲崛起,行大肆屠杀之事,天地三界戾气盈沸,如此种种,使得那号称人间净土的青云山也不再清净,仓颉有感于此,遂一人一笔,飘然下山,在尘世间游走。
玄木岛以守护人族为责,而仓颉身为李松门下的唯一人族出身者,对人族的感情更是深厚无比,仓颉这一路走来,入目处尽是疮痍,数十年前还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东胜神州几乎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冤魂怒号日夜不息,即便仓颉修心养性得再好,也是对巫族蒙古的忿恨一日更增一日。只盼张百忍刘伯温领导的西明大军,能早日将蒙古杀败,好报得这人族的血海深仇。
这时,古道上一片哀鸿之声随风传来,仓颉抬眼望去,只见一群百姓蹒跚走来,个个衣衫褴褛,菜色的面上满是彷徨,显然是逃难的人们。不时有那血泪呜咽声响起,不是痛哭幼儿的夭折,就是嚎啕老父的丧命。
仓颉长叹一声,颓然无语,这样的场景,仓颉已经见得太多,天地不仁,绝非仓颉一介金仙所能改变。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恐的叫了一句:“那蒙古鞑子来了!”顿时间,人群中一阵骚动,众人提老抱幼,没命的望前方逃窜起来。中间有一小孩,在拥挤的人群中被踩倒在地。一老汉回过身来,一把牵住小孩,却是从小孩身上掉下一本书,那小孩正待去捡起,老汉一个巴掌便朝那小孩拍去,骂道:“连命都没了,还要书做什?”
仓颉眼尖,看得清楚,那是一本《字经》,上面记载有仓颉所造出的两千字,作为识字的启蒙读物,在地界流传甚广,人族学子几乎是人手一份。
小孩顿时便哇哇大哭起来,躺在地上打着滚不肯走,那老汉年老力衰,竟然拉扯不动,只一屁股坐在地上,捡起那本书,朝着小孩子砸去,嘶吼道:“你爹读了一辈子的书,又有个屁用,去和那鞑子理论,还不是被那鞑子一刀就砍成了两半,我倒情愿你爹大字不识,也好和我们一起逃命。”
老汉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把就将那《字经》撕成两半,甩在地上,又狠狠的踩上几脚,骂道:“那天杀的鞑子,专门找读书人的头砍,这书已经害死了我儿子,如今又要害死我孙子,可是要害死我一家人啊!”
老汉想起了儿子的惨状,又见自己爷孙两怕是无力逃生,凶多吉少,只越来越是伤心,也在痛哭起来,搂着小孙子的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道:“你爹当年一心想要读书,我便不赞成,想那仓颉大神造字的时候,天地间的鬼魂都在哭泣,哪里会有什么好事?乖孙儿,若是那些鞑子看见了你身上的书,还不第一个将你杀了,可叫老汉我怎么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听在仓颉的耳中,浑如晴天一声霹雳,直在仓颉脑海中炸响。仓颉当年在李松的指导下,冥思苦想数十年,将头上青丝都惹成了白雪,终于造字延续了人族文明的传承,而获大道祖鸿钧天道降下大功德,千万年来仓颉所听到的无不是歌功颂德声,没想到今日仓颉竟然在一人族普通老汉的口中听到了去前所未有的批判声。
地界一凡人妄语而已,以仓颉原本的性子,顶多一笑了之,奈何仓颉这千万年来苦苦寻求大道,心中执念已生,此刻突然听得老汉这等话语,只当自己造字过程中或有罪孽之事未明,才导致自己大道不成。
也怨不得仓颉执念,想李松收得的七位亲传弟子中,竹灵梅韵一定天下流通、一定天下尺度,助三皇五帝教化万民而证就准圣;袁洪在商周封神大战中炼心而证就准圣;后羿嫦娥虽历经千辛万苦,但仗着手中的无上宝贝,也是证道;至于那韩非,便更是天地间的异数了。唯有这仓颉,似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一直不得突破。
仓颉心中迟疑,终究还是走上前去,手中春秋笔一挥,与那老汉傲然而辩驳道:“昔日仓颉在人族圣父玄木道长的指导之下造字三千,功利于千秋万世,是日道祖鸿钧天道降大功德,处处下黍米之雨,洪荒万民皆念其德,何来鬼魂哭泣之说?”
仓颉造字乃是千万年前的事情,仓颉又少在地界走动,这些过得几十年便要去那黄泉路上喝一碗孟婆忘情水的凡人们怎能兼得仓颉的真面目?老汉在伤心之余更是想不到仓颉这种传说中的人物便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