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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在林家的习惯,早起先喝一碗红枣燕窝的蜜羹。
那蜜也是取槐花做的花蜜,清热凉血,止咳润肺。只是她去的早,女儿当时又还小,天天吃药都吃不过来,倒没跟着她吃这些。
贾敏便想着,如今黛玉的体质,吃这些也是好的。
于是问鸳鸯道:“府里可有好的燕窝?”
鸳鸯仔细想了想:“当是有的,好像年前缮国公府就送了许多来,一盏盏完整的很,老太太当时还夸呢。应当是没有赏人,还留着呢。”
贾敏点点头,吩咐她以后每日晨起先上一盅红枣燕窝羹。
鸳鸯连忙应了。
“今儿这盅鸡豆花,送去给大太太吧。毕竟她第一天入府管家,该用些精细的。”
鸳鸯瞬间就明白了。
一来,老太太这是给邢夫人做脸,给她体面,二来,只怕就要挑起邢夫人争权之心。
人生在世,吃喝是大事。谁不想吃得好呢?
荣国府内一日三餐都有份例定规,比如姑娘家的份例,一日是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
不过这可不是只管姑娘一个人的饮食,而是她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都算在里面。
而邢王两位夫人的份例,则翻了两倍有余,一日五只鸡五只鸭,三十斤肉,三吊钱的菜蔬。
听着是多,可太太们院中伺候的人也翻倍了,上下几十口人,这份例也就不显得多了。
唯有贾母这里是把各色肉类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
这也是她这个老封君地位超然的象征。
正是大户人家,一蔬一饭,皆有规矩。
大厨房每日就按照份例调停着做了,给各房送去。有脸面的还能去点个菜,有钱的也可以自己出钱加个菜,但要是没脸面又没钱的,最好给啥吃啥,免得唧唧歪歪惹了大厨房,以后送去的饭食次人一等。
贾敏自己是管过家的,明白这些细碎之处折磨人的功夫。
比如份例一样,但鸡鸭的品质与大小呢?菜蔬的新鲜程度呢?这些可都大有文章可做。
跟大厨房搞不好关系,就只能吃些次货了。更甚至于将肉做的油腻难吃,蔬菜炒的又老又咸,也都是有的——横竖份例都给您上了一点没缺不是?
当然,邢夫人虽然在贾家无势,大厨房倒是也不敢苛待大太太,大面上是一点不错的。
只是比起对王氏那边的精细周到,邢夫人的待遇可就拍马都赶不上了。
人啊,不患寡而患不均。
要是大家一起吃糠咽菜,也就罢了。但有人吃肉有人吃土,这就不行!所谓的幸福感,不是自己过的多好,而是自己过的比别人好。
有比较才有幸福感。
所以王夫人幸福了,邢夫人就很不幸福。
现在,贾敏就是要给她幸福,让她感受一下压过王夫人的快感。一旦得到了,估计邢夫人不会愿意再失去。
鸳鸯瞬息之间就想了许多,但回话却一丝都不慢,笑眯眯道:“老太太,那我亲自给大太太送去。”唯有她这个贾母跟前第一人亲去,才更给邢夫人体面。
荣国府待下人以宽仁著称,各房里贴身的大丫鬟,私下说话并不是一口一个奴婢。
贾敏点点头。
鸳鸯走到门外,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提着红木雕漆食盒跟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带着笑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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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心花怒放。
嫁入荣国府小二十年了,她这是第一次有资格插手管家,于是邢夫人那可是抱着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来的!
于是所有心腹倾巢而出,一个都没留在东院,此时都与她一同杀到了这边。
凤姐儿昨晚就叫人收拾了荣禧堂后面一座疏朗小院,名青萍院。
王熙凤心眼也小,记恨王夫人给她甩脸子,索性将邢夫人安排的离王夫人所居的荣禧堂格外近。美其名曰两位太太议事也方便些,王夫人就不能说甚。
毕竟凤姐儿也已经收拾包袱出了荣国府,委委屈屈住到宁国府去了。王夫人想算账都晚了,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邢夫人将要跟自己比邻而居这个事实。
青萍院中现如今都是邢夫人心腹。
见邢夫人脸上绷不住的喜色,陪房王善保家的连忙奉承道:“这可是太太独一份的脸面,二太太那里可没有。可见老太太到底看重长媳。”
人人都要跟同等身份的人横向比较,邢夫人对标王夫人,而王善保家的嫉妒的正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都是太太的陪房,凭什么周瑞家的比她在府里有体面。更让她不忿的是,她拿周瑞家的当个对手,可人家瞧不起她!周瑞家的宏伟目标是赖嬷嬷,奔着那就去了,眼风都不给她一个。
王善保家的就更生气了。
如今眼见自家太太也要管家掌权,王善保家的觉得生活顿时有了奔头。
邢夫人在众人天花乱坠的奉承中,吃完了一盅鸡豆花,越发斗志昂扬,站起身来:“走,咱们这就去荣庆堂!”
可以这样说,贾敏这一盅鸡豆花,对邢夫人的鼓励,不下于武松打虎前那三碗酒。
现在,邢夫人就要去直捣王夫人老巢了。
且不论雄心壮志要拿下王氏的邢夫人,只说贾敏这里,终于见到了贾宝玉本尊。
贾母这里一贯不要儿孙每天清晨来请安,说是他们麻烦,也扰着自己。这也是她老封君的底气,反正在府里她言出法随的,不必用晚辈早晚来请安彰显身份地位。
于是贾宝玉来的时候,贾敏都已经用完了早膳,正在榻上斜倚着,继续细细看账。
贾宝玉就是这时候掀帘子冲进来的。
“老祖宗可大好了?”说着就想像往常一样上榻滚在贾母怀里撒娇。
贾敏见他举动,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可一点不疼贾宝玉,甚至看着他就腻烦,要贾宝玉真滚在她怀里,她保不准忍耐不住,就一把推他个跟头。
鸳鸯站的极近,将她眼底的厌恶之色看了个全。
随后鸳鸯咬了咬唇,拦在前头笑道:“宝二爷,老太太前日受伤了,今儿可经不住你揉搓呢。还请二爷这边坐。”
贾宝玉楞了一下,这才笑道:“鸳鸯姐姐说的是,都是我糊涂了。多亏了姐姐提点,老太太这少了姐姐真是片刻都不成。”
对着女孩子说了几句甜话,贾宝玉又看向贾母:“老祖宗,昨儿我还在铁槛寺替您烧香,求菩萨保佑老祖宗长命百岁呢。”
贾敏嗯了一声:“难为你的孝心。”
难为你的孝心,已经把真正的贾母烧到西天上去了。
贾敏喝了口茶,压住心底的腻歪,努力和颜悦色:“宝玉,这几日你凤姐姐住到宁国府去了,你闲来无事也多去走走,帮你珍大哥哥料理些事务,也是亲戚情分。”
鸳鸯忍不住一笑,这言下之意可不是:走远一点,别在我跟前儿就行。
贾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去找秦钟玩,于是没说两句话就跑走了。
贾敏端着茶盅,忽然道:“鸳鸯,叫别人都出去,只你留下。”
方才鸳鸯的举动很好,拦着贾宝玉很合她的心意。
但正是因为合心,所以不对!
贾母从前何等溺爱贾宝玉,如今一反常态,鸳鸯身为贾母身边第一心腹,不但不奇怪,反而在她开口前就拦下了贾宝玉。
贾敏轻轻撇着茶上的浮沫。
她是觉得这个丫头心思深,或许发现了自己的古怪,但她并不担忧,甚至她自醒来也没有格外小心翼翼装成贾母,一成不变。
年老之人本都怕死,一病之后,性情大改也是有的。
况且身份天悬地隔摆在这里。鸳鸯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捏着,根本不能翻出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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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站在贾敏跟前,目光明亮澄澈,她笑了笑:“您不是老太太吧。前日老太太被砸伤,昨日清晨才醒来,您就是那时候来到她体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