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鼓(1 / 2)

<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很多年后, 黛玉还是能清晰的想起,甄然和贾探春一起入宫的那天。

两个女子的命运从这一天开始交错,然后各自去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

起初, 太上皇听说南安老王妃挑中去和亲的姑娘, 是荣国府二房之女时, 颇觉错愕不满。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他来说,甄家姑娘和荣国府的姑娘, 都是他惦念的旧臣之后。虽说荣国府二房犯了事,已经贬为庶民,但十万两银子的罚也罚过了, 也该一笔勾销,何苦送女儿去海外异邦。

贾探春到底也是贾代善的亲孙女,太上皇不忍。

还是甄贵太妃亲自带了王夫人面见太上皇和太后。

王夫人慈眉善目眼中含泪, 端的一副令人动容的慈母心肠:“这三丫头虽说是庶出,却是自打出生起就养在正屋,臣妇……”说到这里, 想起贾政也不是臣了, 于是尴尬的改口:“民妇拿她跟自己嫡亲的儿女是一样的。”

“这孩子又是个才貌双全, 志向高远的,如今已经十五岁。”王夫人的泪珠适时地滚落下来, 又痛陈一番自己当日猪油蒙了心, 仗着荣国府做了些有违国法之事, 现在追悔莫及的认错态度。然后道:“如今她上头的姐姐们婚事都有了着落, 唯有她, 不但名分上是庶出, 父亲更失了官身, 一直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民妇也不忍将她嫁给贩夫走卒草草一世,因而便拖延了下来。适逢出了这件事情,民妇虽舍不得她远嫁,但她素日就是志大心高,听说出嫁就是双夷国国王的王妃,自己是极愿意的,说是能以女子一人身,安两国之好,才算不枉此生。民妇拗不过她,只得厚着脸面求见了南安王妃。”

“因而,倒是老王妃体恤我们了。”

甄贵太妃也拿着帕子擦眼睛:“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孩子好志向。”太上皇沉吟片刻,并未直接答允,只让她们退下。

太后面对甄贵太妃与王夫人的表演,一直是神游天外的表情,此时太上皇便问着她:“你怎么看?”

太后眼皮都懒得掀:“您就算将那贾家姑娘叫进来亲自问,她肯定也是这番说辞。真不真的,只有天知道罢了。”

太上皇目光中流露出疲倦之色,整个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南安老王妃爱唯一的孙女如命根,甄家……听闻乳母已经自江南启程,以八十余岁高龄亲自入京,想必也是为了给甄应奇和甄家姑娘求情。”

这话一说,便是有了结论。

太后目光依旧澄净平和:“既如此,过几日我就将这贾家三姑娘召进宫来瞧瞧——无论如何也缔连着两国之交,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将人送出去。”

要真是个被逼嫁的姑娘,一时想不开,刚过去就寻死觅活的,根本就是起反作用。

太上皇郁郁叹气:“若是两国之战,朕绝不会送女子过去和亲以求和平,可现在偏偏是这样一团乱麻似的事儿。”

要战吧,实在没必要,这毕竟是东夷国跟西夷国的世仇,一点都没沾到本朝的土地臣民。且两国悬在海外,就算一时负气打了下来,朝廷也很难控制住,估计还是当地自治,实在是没必要开战。

要不打,就要顺着东夷国的台阶走下来,让东夷国放心的感受到本朝对他们展开了温暖的怀抱,对方才能把两位人质放心地放回来。

所以这位和亲的女子是谁都不重要,东夷国要的就是一个天/朝的郡主,也让周围的小国知道,天/朝已经认同了他们的统治,承认了新鲜出炉的双夷国国王,以后外交才能不受歧视。

因而要没有一位郡主过去,东夷国绝不可能释放人质。

一言以蔽之,太上皇拍着大腿:“这次和亲,真是憋屈!”

--

从宁寿宫告退,王夫人还有些忐忑,生怕太上皇不允,然而甄贵太妃却极为了解太上皇,知道他老人家只是觉得此事丢脸憋屈,一时别扭着不肯应,其实心里是认可了的。于是便对王氏道:“此事已定,南安郡王府和我们甄家都极承你的情分。”

王夫人忙谦道:“京中的好姑娘多得是,能挑中探春,是抬举她了,正是她的福气呢。”

甄贵太妃矜持一笑:“说来,你的女儿们也跟本宫有缘,元春是个好孩子,虽一时时运不济,没能留在宫中,但如今也做了赫赫扬扬二品诰命夫人。现在你这个小女儿,更是要做一国王妃了。”

王夫人只得假笑。

甄贵太妃着人送她出宫:“你放心,再没有郡主的生父反而是个白身的道理,哪怕不能官复原职,也总有恩典虚职赏下来。何况令公子还是皇子伴读呢,自有将来靠着妹子得好处的一日。”

这话才句句落在王氏心坎里。

及至回了府中,回过贾政,见贾政也面色放晴,就道:“三丫头的嫁妆理应就由内务府置办了,只是我也疼了她多年,自然也准备了压箱底的首饰给她——谁知道那边咱们的银子能不能用呢,倒是金子宝石的头面,才是底气。”

因王夫人之过,贾政丢官后,夫妻俩一直是冰点期,今日借着此事正好破冰消融。

贾政便也顺着台阶下来了:“你一片慈母心,自然是好的。你说的有理,都按着这个来吧。”

王夫人嘴角微微一翘。

二房在京郊的宅子不过三进,正堂东西厢都轮不上探春住,她只住在西厢房旁边两间小小的抱厦里,赵姨娘和贾环的住处自然更差,是三间倒座抱厦,冬天冷夏天晒。

晚间赵姨娘便趁人都不在,进了探春房里。

“如今姑娘是家里第一体面人了,听说连老爷的官位都在你身上!”赵姨娘眉毛几乎要飞起来:“哼,当日大姑娘出嫁,太太还指望大姑娘的夫家帮衬老爷呢,结果也是盆泼出去的水。到头来还要靠着你。”

见探春只是静静地坐着,不似从前一样,自己一说话就起身避开,赵姨娘便越发道:“不趁着这会子要银子,什么时候要呢?姑娘可要为自己想想,也为我和你弟弟想想。本来就已经不是深宅大院的荣国府,僧多粥少的,自然要早些开口。”

说完推推探春:“明日你就去跟老爷说,让他也给你一万两银子,我可知道,大姑娘压箱底银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

探春目光这才转动了一下,看着赵姨娘道:“海外未必流通咱们这里的银票,我要了也无用。”

赵姨娘便端着笑脸:“姑娘说的是,不过你用不着,便都留给环儿也好。他一日大似一日,除了我,谁把他放在心上?将来他讨媳妇还不一定什么光景,手里有些银子,他也好过些。”

探春眼睛像是两口深井:“那我呢?我怎么才能好过?”

赵姨娘拍手道:“姑娘是去做王妃的,一国的银子紧着你使,你还不足?”见探春似乎又露出熟悉的鄙薄拒绝之意,赵姨娘就半哭半撒泼道:“姑娘从前就不愿意认我这个生母,如今成了贵人,自然更瞧不上我,罢了,罢了,就当我挣命生的女儿死了没了。只怪我一生命苦罢了。”

探春就这样看着她哭,半晌后忽然开口:“好。”

赵姨娘愣住了:“什么?”

探春站起身来俯视赵姨娘,一字一顿:“当我死了。你就当我死了就完了。”

赵姨娘缩了缩身子,她这才发现,女儿已经比她还要高挑,可以这样俯视她。

到底是亲生母女,探春也有些随了赵姨娘年轻时候的俏丽,尤其是眉眼的轮廓。可如今这双眼睛,露出一种格外冷漠的目光,看着赵姨娘如同陌路人。

--

“奴去也,莫牵挂。”

赵姨娘离开后,探春拿出自己原本想留给亲人们的几封家书,看着这落款的话,嘴角弯了弯,便将书信都烧了。

原来也没人牵挂她。

父亲牵挂官职,王夫人这个嫡母更不用说,生母指望她拉扯弟弟,而贾环更是都没出现过。

这就是她这一家子至亲骨肉。

侍书在旁边看着她烧信。

探春开口道:“从前觉得姊妹们知心,可事到临头也都是各自管各自的。二姐姐懦弱,知道大老爷不喜欢二房,便从未再跟我来往过,一封信不见,四妹妹更是心冷,听说在宁国府连亲哥哥嫂子都不理,何况我。林姐姐入了深宫更不消说。”

“还有薛姨妈和宝姐姐,说来好笑,昨儿姨妈还来我这里坐着,给了我两套赤金的贵重头面,我还来不及感激,她就说,希望我入宫谢恩的时候提及宝姐姐。说我这个和亲的郡主有体面,一提准成。”

侍书想给姑娘递手帕,却发现探春根本没有眼泪。

她很平静:“府上好的时候,与我无关,等遭了祸事,却要将我推出去。这时候,才会对我露个笑脸。”

“姑娘……”

“罢了,人情冷暖本就如此。你别跟着我了,到时候我跟太太说,将你放出去跟父母团聚嫁人。”

侍书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默然,没说出要生死跟着姑娘这样的话。

远隔重洋,千里之外的异邦,听说连话语都是不通的。侍书父母兄弟都在荣国府,她实在舍不下亲人。

--

皇宫。

五皇子看着眼前恳求他的贾宝玉,有点无语:“叔嫂有别,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到重华宫去给四嫂请安,转达你的话。”

贾宝玉双眼通红:“可我不想三妹妹去和亲,只有林妹妹……”

五皇子打断矫正:“太子妃。”

贾宝玉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停顿了三秒才艰难道:“太子妃能救三妹妹。”

五皇子把一只毛笔在手里转来转去:这还是跟辛泓承学的转笔,其余几个皇子都没有这个毛病,皇上有次见到辛泓承把笔转的行云流水似的,还拉下脸训斥他来着。

但这种习惯一旦学会就很难改正,反正五皇子现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性抓一只新的笔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