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了几个子儿,林如海便想起一件事情:“我看圣人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这几日我当值的时候总是不太有精神,而且脾气也有些急躁。”
许子清肃容道:“我正是要跟林兄说这件事情!”惫懒之气一扫而空,此时的许子清才是那个没有任何靠山,三十一岁中进士,全凭自己能闯敢拼,硬是不过十二年就冲到了侍郎的位置上的许难缠!他站了起来静静的在屋里走了几圈,轻声道:“圣人这几年的身体,越发不好……脾气,也有些莫名的古怪。林兄在文渊殿当值,万万要小心行事。”
林如海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似乎也听到些风声,莫大人竟不是病死的,是劝谏的时候惹恼了圣上,挨了廷杖,活活给打个半死熬不过去才故去的!”
许子清一脸哀容:“自建国,我朝从未当廷打死过大臣,何况御史!圣上当时打的痛快,打完了便怕了,怕史官们记他这一笔,竟是把莫大人扣在宫里住了整整三天!最后还是看莫大人确实不行了,瞒不下去了,才给送回了家……”
林如海顿时悲恸不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莫老一生刚正,就算言语上有些冒犯,圣上又怎么能如此,如此……”
“林兄慎言!”许子清打断了林如海的话:“此事,你知,我知!京里传言虽多,可谁又敢拿道台面上说!”
林如海呆呆的坐下,半晌才道:“经此一事,谁还敢对圣上直言面谏啊!”
许子清冷笑道:“便是过去,除了你们兰台寺的几个夯货,谁又敢跟今上对着干?偏你们脸大!一个个的又拧又冲的不要命,看着吧,你是回来了,你们那兰铁头是逃不过了!”
林如海只觉得冷汗涔涔:“到底怎么回事?”
许子清斜眼看林如海:“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咱们圣上如今又进了几个美人儿,一个个全都要东要西,花销大得很!内库早就见底儿了,他还准备给那位周美人修高楼呢!别跟我说他没问你要过钱!”
许子清说到此处,抬眼看林如海缓缓摇头,便接着道:
“若是当日没问你要,圣上今年便肯定得问兰铁头要,他爱那美人儿爱的要死要活,可户部的伍智光那个铁公鸡怎么会拿钱给他?今年两广涝成什么样子了!国库的钱救灾还不够呢!四处看也就盐政上能有点结余,圣上如今的模样,不伸手才怪!你说,兰铁头是给,还是不给?不给,皇帝一定会恨上他;给了,到时候亏空查起来,算谁的!!咱们圣上如今这个脾气,难道还能自己出来认错儿?”
林如海惊道:“竟是我害了济和兄!我跟圣上多年君臣,圣上总归对我还不错;可济和兄过去就脾气直,三番五次惹过圣上生气;便是圣上不向他伸手,那个位置也本就是众矢之的!!济和他……”
“少为别人担心吧!你还是想想自己吧!你可知道莫老为什么挨了廷杖?”许子清又是一阵冷笑:“就因为圣上穷奢极欲的连着给那几个美人建了三座高楼修了好几座园子!光三个高楼花了二百多万两!不然内库怎么空的?圣上花光了钱就想往国库里伸手,莫老就进言,劝圣上不可为美人动国库,也不该再大兴土木了,再这样下去,穷奢极欲只为讨美人欢心,岂不成了桀纣所为?圣上闹他把自己与桀纣相比,当场就派人打了他一百廷杖!”
许子清一边冷笑一边说着,说着说着却泪如雨下:“可怜莫老一辈子刚正不阿!竟只因为这么几句话!七十多岁的人了,被活活打死啊!”
林如海顿时呆了。他回来就隐约听说今上如今性子变得有些古怪,时不时的就会失控,却万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许子清擦了眼泪,缓缓道:“我知道林兄的为人,最正直不过,可是至刚易折。便是想要做贤臣,也总要跟明君配!便是为了我的老嫂子你的老姐姐,还有你那宝贝女儿……也一定要忍!好在圣上虽然有时候暴躁,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听得进话的,你只要注意些别惹火他,只要不动怒,圣上就还算英明。圣上的身体这几年大不如先前,你暂且忍几年,只要等到……”
“别说了!”林如海猛的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我懂了。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再说了,不要因为我,再害了你!”
林如海送走了许子清,自己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他依稀记得那个梦境里发生过的事情,梦里后来确实圣上派人来支钱,他也没多想,便给了那内监二十万两盐税。谁知道后来偏朝中银钱吃紧,各处库银查的厉害,他写信给圣上,偏许久没有回音,当时他久未回京,并不知圣上已非过去的圣上,借银子竟只是为了给美人修楼阁,哪里有钱还?还只以为他还是当日的圣主明君,定是有什么难处,最后不得已,只得把自己家里的田产店铺变卖了大半,险险的在查账的钦差来前把库银补上了!可是自己也被折腾病了……又正好姐姐病故的噩耗传来,一口气没撑住,便也倒了。
现在想起,那南柯一梦是多么的可笑,自己竟是为了皇帝逗他的美人儿开心才丢了性命。林如海不禁大笑,继而大哭!苍天啊,我们大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昏君啊!这样下去,就算自己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逃得一时,可难道就看着圣上这样下去!可若自己有什么万一,女儿该怎么办啊!
自许阳来到林如海身边,一件件事情,都一直在着向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一刻,林如海真的不知道自己过去的努力,是不是能真正改变自己一家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