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心情非常糟糕。
他回京已经一年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圣上,真的已经不是几年前刚登基的时候那个励精图治的壮年帝王了。现在的皇帝水渊今年四十八岁,可是看起来却足足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常年的失眠与头痛严重的腐蚀了他的健康,每逢节日,坐在太上皇一旁的水渊看起来甚至显得比他六十九岁的满面红光的老父亲更像个老人。
与健康一起被带走的,是水渊的雄心与耐心。他的性格开始变得暴躁易怒,他开始贪图享受,并且越来越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林如海于紫禁城中当值,听着远处传来的土木工程的嘈杂,看着皇帝因为沉溺于鱼水之欢而越发显得苍老的面容,还有那因为失眠而越发没有祥和感似乎随时都准备发怒的表情,心裏蓦地蹦出了许阳提过的,一位欧罗巴的昏君说过的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久久不散。
文渊殿的大臣们都很安静,各自办理着自己的公事,偶尔有实在不能直接做决定的才去问皇帝,几个人不过问了三五个问题,看皇帝就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问题,剩下的只得先放在一边,等明日皇帝心情好些再问。
林如海心中十分的压抑,可是怪谁呢?自己还不是能不张口尽量不张口呢!德高望重如莫老,因为劝诫了几句就被活活打死了,如今谁还敢多说多问呢?
一天的工作做完,林如海从都察院出来,对长随道:“去许府。”
片刻行至许子清的侍郎府,林如海跟许家已经是很熟悉了,下人也早得了许子清的吩咐,也不通禀,直接就把林如海带到了徐子清的外书房。
许子清的心情也很糟糕,他拿了一沓儿满满都是字迹的纸张,递给林如海,道:“英吉利人实在可恶!借贸易之名,向我各口岸走私鸦片,这才下令全国稽查不过三个月,便在各港口逮住了将近二十个贩卖鸦片的英国商人,盘问下来,竟都是那个‘东印度公司’的人!这英吉利国王疯了不成?竟纵容商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林如海一脸苦涩:“欧罗巴诸国本就与我国不同,据阳儿所说,他们那里颇有些不以做贼为耻的风气。有几国国甚至给海盗颁发许可证,竟有国家鼓励抢劫这样子的事情……这向别国倾销鸦片以图暴利,又有什么稀罕呢?”
“饿而为贼,情有可原;富而做贼,天理不容!一国的君王,竟大肆鼓励臣民如此为祸他国,这算什么事儿!”许子清气的直拍桌子,喘了一阵子粗气之后,居然又笑了:“好歹人家的国王祸害的只是外国!可咱们这位……”
林如海也默然无语。他们这位皇帝现在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正常的时候勉强算个正常的君王,也能下几个正常的命令,这彻查鸦片走私的事情便是林如海趁着他情绪正常的时候递上去的奏表。可是在某些方面也真是糊涂的太要命,发起怒来完全就没半点的自控力。便是他曾经十分敬爱的皇后,不过是劝他几句不要太过奢靡,便当场暴跳如雷砸了一堆的东西,连着几个月没去皇后的寝宫,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劝和,才算重又踏足坤宁宫。
“不提这些了!”许子清叹了口气:“老伍回去当值了么?”
林如海苦笑:“回来了,瘦了好多,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许子清冷笑:“有精神才怪!被打了二十杖,一个月能爬起来算他硬实。伍智光这家伙就是铁公鸡罢了,可是他在户部这几年,可曾出现过什么亏空?也就只有他这样个吝啬性子才能看得住咱们大江的钱袋子!这样的人还算不尽心,还要打,当满朝的文物都是傻子,还不是前阵子他问户部要钱伍智光没有给,这是借机找茬呢!我跟这个犟种不熟,你抽空劝劝他吧!”
“劝了,可劝了又能怎么样?老伍的性子,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肯定不会让皇帝拿国库的钱胡来的!”
“那就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了……”许子清冷冷的接道。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