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长得不错的正太环绕,又来个超级美少年看望他,宝玉这些天因为要来上学而攒起来的郁结之气早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只觉得学校里并不精致的饭菜也十分可口了——这绝对是饿的,一上午没吃零食的缘故,他平时在家里嘴巴哪里能闲上一个时辰啊。
宿舍的条件不算差,但是也绝对不算好。学校对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还是有优待的,至少给他们住的是单间儿,只是也真的就是个单间,不过一丈见方多一点儿,满满的塞了两张窄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进去,仆人得跟着住在同一个屋里,比起宝玉家里的住处那真是天上地下。不过有了金光闪闪的许陌做邻居宝玉绝对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心说,许家四哥这般集天地之灵秀之人都不嫌此处粗陋,我这样泥猪赖狗般的东西又有什么可挑的?竟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只老老实实的看李贵与他收拾行李。
许陌心裏十分纳罕:“这样娇生惯养的孩子,到这样的住处竟也没怨言,他倒真是比别的勋贵子弟强些”他是没听到宝玉的内心独白,不然非喷了不可……神瑛侍者的神思维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不管怎么说,贾宝玉算是乖乖在官学里住下了。其实好多时候,穷讲究纯粹都是闲出来惯出来的,贾宝玉在家里整天没事儿挑三拣四,喝个茶也要研究下第几道出色儿。现在学校里整天课程紧,又严禁带零食到课堂上,发育中的青少年最容易饿了,所以明明做的很一般的饭菜宝玉居然也能咽下去了,还吃的不少!许陌这人最温柔不过,怕他不适应,所以连着几天过来陪他吃饭,带他熟悉学校——宝玉圈子里压根没有上这种学校的人,所以他只认识许陌一个,许陌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总是能照顾就照顾一下,这越发让宝玉喜不自胜。
其实贾宝玉一开始不是没抱了混几天等父亲身体好了就想办法逃回家的念头的……可是,颜控的悲剧就在这裏,他哪里舍得这些美少年美正太的同学们啊!家里的丫头们,就算自己不在也不会飞了去,回家还能见到,至于家里姐妹们,就是平时也未必天天都见面啊!可是若是自己不上学了,这些同学,尤其是这位性格十分好的许家四哥,可就再难得一见了。于是患得患失了两个月,虽然学校的日子实在单调,条件实在是简陋,可他依然舍不得离开。
贾宝玉其实最聪明不过,开始的时候确实只是颜控之心发作才舍不得离开,可是呆的久了,就逐渐发现了这裏的学生与家学里的学生的不同之处了。
其实宝玉刚到学校的时候并不算受欢迎。他生得好,脾气温柔,在自己家还有他的那个勋贵子弟的交际圈子里向来都是香饽饽,可是,这不是在他家,这也不是那个纨绔子弟的圈子。官学里的孩子哪个不是想走科举路子的?来上学的要么是书香门第的孩子,要么是文官的子弟,还有一些就是专门就是家里寄予厚望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些人无不以勤学刻苦为荣散漫度日为耻。且,咳咳,小孩子么,跟大人不一样,心思什么的都更简单,薯仔堆裏面掉进颗地瓜,怎么看怎么别扭啊!
地瓜跟薯仔都是土里挖出来的,也都是大块大块儿的玩意,可一个是根儿一个是茎儿,绝对不是一回事儿。身为勋贵子弟的贾宝玉,实在跟大家太不同了。他那一身的大红的宝宝装,满脑袋满身的装饰品,靴子上都是满满的绣花,这造型简直就差在额头上写上“纨绔子弟”了!幸好他的娃娃脸十分可爱,再加上性格好,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所以几天下来,原本挺不待见他的薯仔同学们也就接受了他这颗地瓜的存在。
不过小摩擦还是有的。
一日宝玉不小心弄翻了后排同学的砚台,把他写好的一沓子字给泼了,他慌忙道歉,那同学却只拉了脸,也不吭声,接下来两天都不理他。宝玉挺委屈的,自己又不是故意的,他看了那字不过是唐诗罢了,并非老师的作业,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呢?心裏憋闷的厉害,就跟许陌偷偷的诉了委屈。
许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便问他:“你说的那个陶静是不是被大家叫做陶四郎?”宝玉便称是。
许陌叹道:“这就难怪了!你却是把他坑苦了,他不生气才怪了。”看宝玉一脸的懵懂,饭堂的人多说起来不方便,就拉了他回了房间与他细说。
原来这陶四郎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可他那做到六品官的爷爷十年前就死了,好在家里还有点儿家底儿,他父亲很是精明能干,而叔叔也中了举人,兄弟俩没分家,关系很好,两家十几个孩子凑在一起,过的也还不错。谁知道几年前城西发了场火灾,正好把他家给烧了!这年月也没银行啊,全部的财产都在个宅子里,更惨的是,火起的时候是晚上,他的祖母,父亲,叔叔婶婶跟九个兄弟姊妹那天都在家里睡觉,大火从大门的方向进来,门口巷子又被往别处跑的顺便抢救财产邻居们的拉出来的车给堵住了,全家人被堵在院子里出不去,一个没拉都给烧死了,十几口子的一大家,转眼间只剩下那天跟了母亲回娘家的陶大郎陶四郎跟陶小妹。一家四口孤儿寡母,要多难有多难,勉强在邻里的帮衬下,搜集废墟里把烧融了的金银凑了凑在原址上盖了个小房子凑活住了,一家人全靠乡下几十亩地收租子,以及陶娘子做针线过活儿。幸好他们姊妹三个都很懂事儿,大郎早早考上秀才,每日里又是抄书又是给人家带蒙童的养家,四郎书也读的不错,也是早早的就学他的哥哥一边念书一边给书店抄书,帮人代笔写信赚钱。
说到此处许陌叹道:“陶大郎跟我是同窗,他都十九了,却放出话说这几年不考虑婚事,考上举人再提。私下跟我说他其实是想等弟弟也考上秀才了再说的,这样他结婚也安心些,男孩子不急的。再说他们都考个功名妹妹找人家的档次也能高些!兄弟俩昏天黑地的忙,就想着在妹妹出嫁前给她攒笔好嫁妆。你给陶四郎弄坏的那沓子诗,怕是他准备订成集子卖给书店的,那么些东西,怕是他好几天的功夫,陶家兄弟平日练字里只用最差的纸墨,可卖与书店的东西,材料上却不能大意,那是人家专门买的,这一下子几天的功夫也白费了,本钱也折了进去,你说,这是你随口道个歉就行的事儿么?”
宝玉早就听得痴了,不禁道:“可恨可恨!我是犯了大错了,难怪陶静恼了我!”又站起身来连连跺脚:“我这样子的泥猪癞狗,却生在富贵人家享福;这般剔透的兄妹几人却要受这般苦,老天实在不公,实在不公!”
许陌认识了宝玉有阵子了,对他各种奇异言论早就有了免疫力,知道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也不觉得他语气夸张,但还是摇摇头纠正了宝玉的看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觉得他们是受苦,岂不知苦难其实也是财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说的是俗气了,可是未尝没有道理。能过富贵日子,也能捱得住贫困,从小就这样长大,以后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们!陶家小妹今年才十一岁,不过与你同岁罢了,可却已经有不少正经的好人家去问亲事,他家现在又不富裕,还不是因为她有两个好兄弟!”
说到这裏许陌的话已经非常有针对性了:“宝兄弟,我知道你看不上一心走科举路子的读书人。但你可知道,并非人人像你一样一出生就在富贵窝里什么都不用操心的!谁没有父母兄弟?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就算不为了自己功名利禄,也总要想想家人。我父亲自幼失怙,若不是得了堂兄堂嫂的照料,就是长大成人都难,更别说科举做官了!他做了侍郎第一个想的就是给我那伯娘弄个诰命,免得在家乡没人撑腰受人欺负……你说,若是他不去科举不去做官,怎么才能报答得了我伯娘的恩情?还有这陶家兄弟,他们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儿寡母,不读书,不科考,怕是连像模像样的活着都难!更何况,人品端正的人,做官也会端正,这才能造福百姓。若是清白的人都不去做官,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败坏国家,那才真是糟了呢!你前日提起来科考做官,把那些国贼禄蠹的词儿挂在嘴边,你现在觉得你说的可对么?”
宝玉早听得呆了,有些事情,他不是弄不懂,而是根本就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去想怎么去看。母亲祖母对他只是一味宠溺,父亲望子成龙却每每只知道训斥……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这样子与他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偏偏字字都在点子上!他从来就不是蠢人,话到这个份上又怎么会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日子他本就见识了不少与荣国府腐朽气息截然不同的生活,早就动摇自己过去的一些看法,而许陌的这番话,摧枯拉朽的彻底摧毁了他对于生活原本的态度。
若是许阳这只蝴蝶的翅膀没有扇动的话,贾宝玉怕是很快就要与秦锺结识了。可如今,他没有认识那个让他迷恋于其皮相的秦锺,却认识如长兄般循循善诱能教他做人道理的许陌,许多东西,真的不同了。
蝴蝶的翅膀终于把贾宝玉的命运扇离了原有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