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祠堂中,长年累月燃着晕黄的烛火,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火气,衬得被高大柏树遮掩的祠堂,无端的阴森可怖。祠堂正中供奉着文阳侯府历代祖先,并不是小辈能随意进入的,江善说是在祠堂跪着,其实不过是祠堂边上的一处小房间。房间门窗紧闭,门外还有两个褐色衣袍的婆子守着,需要用膳的时候,两个婆子会打开门,将膳食递进去,等到下一餐的时候,再将前一餐的碗碟收回来。同时,两人会时不时透过门缝往里看,但凡江善没有跪着,就会进门一番训斥,若江善做出反驳不耐的表情,两人便添油加醋的回禀陈氏,撤下她下一餐的吃食。陈氏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说要饿一饿江善,前两天果真只让人送了水进去,江善饿了两天后,纵使心底再不甘,也只得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从早晨开始,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雨。江善蹙眉跪在地上,脑袋无力的垂在胸前,整个人似乎都缩成了一团,唯有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刻不停的刺激着她的神经。摇晃的烛光打在她脸上,额上渗出的汗珠分外明显,她嘴里小小的吸了口气,撑着身体换了个姿势。刚伸腿坐下,房门处就传来开锁的声音,江善脸上一苦,赶忙重新作出认真跪下的样子。“快快快,二姑娘你快出来,宫里来人了。”房门刚打开一条缝,两个婆子焦急的声音就传来进来,此时两人再不同于往日的高高在上,手忙脚乱的扶着江善从地上起来,一人给她整理衣裳,另一人跪下按揉她的膝盖。突然照射进来的光线,让江善没忍住闭了闭眼,抬手挡在眼前,讥讽道:“你去回了夫人,江琼昏迷不醒,还没原谅我呢,我哪里敢出去。”说到昏迷不醒四个字的时候,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婆子一拍大腿,哎哟道:“这都什么时候,二姑娘你还在乎这个,快点随老奴出去吧,来得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内官,耽搁不得呀。”太后?不是容妃么......她脸上堆起疑惑,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太后都没有任何交集,太后怎么会知道她,还召她进宫?然而不容她多想,两个婆子直接架起她往外走,一通快速且细致的梳妆后,她就被塞进了马车里。与她一起的,还有刚好‘苏醒’过来的江琼。江琼虚弱的靠着马车,脸上血色尽失,唇瓣苍白中透着青色,额上包扎的细棉布,让她原本娇柔的气质,更添几分病弱的美。当然,得先忽略对方那时不时泛着寒光的眼睛。马车内空间宽敞,再坐三人不成问题,然而相对而坐的江善和江琼两人,同时生出一股憋闷感。两人同时在心里想着,若是对面的人不存在,该多好啊!紧接着一同嫌弃的撇开脑袋,来个眼不见为净。马车平稳地朝着皇宫出发,过了好一会儿,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江琼细致荏弱的嗓音。“二妹,你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让咱们进宫么?”宫里的人来得急,江琼接到陈氏传话后,只来得及草草梳洗打扮一番,还没与陈氏说上一句话,就被急急送上了马车。而且看外面宫人的神色,并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想到这些,江琼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江善冷漠地扫过去一眼,就继续转头看向马车外,没有和江琼搭话的打算。看清对方动作的江琼垂眼冷笑一声,马车里没有外人,她也不端着温柔的面皮,轻嘲着说:“你这是打算一直不和我说话?可惜啊,我一日在侯府,你就一日忽视不了我,再说,是你害得我落水受伤,让我差点毁容,你有什么脸对我横眉竖目?”对于江琼,江善现在是懒得浪费口水,但听见她这不要脸的话,还是没忍住呛了一句:“到底是谁害谁,还要我一一指出来么,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偷来的,我不说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占据我的位置。”冷睨着对方蓦地沉下来的脸色,江善继续道:“从我回京开始,你就一直看我不顺眼,先是设计我落水受寒,又和湘王联手想让我嫁去湘王府,这次更是想当众毁我清白,你为什么差点毁容,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呢。”江琼胸口一哽,心里也来了脾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自己行为不端,就别怪到旁人头上,怎么,全天下就你一人无辜?”江善冷嗤:“实情如何,咱们心知肚明,你不用在这里和我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只想好好嫁去陈府,你若让我不安生,别怪我将你鸠占鹊巢的事说出去,不知那个时候,你还有没有心情来和我谈论,无不无辜的问题。”‘鸠占鹊巢’四个大字,宛如当头棒喝,砸了江琼一脸,她的脸上忽青忽白,咬牙切齿道:“你敢!你要是敢说出去,父亲和娘娘都不会放过你的。”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江善这才一直忍着在她头上蹦跶的江琼,但江琼若想凭借这一点就肆意践踏她,那也是想都别想。“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害我不得安生,我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你得庆幸你之前的谋算没有成功。”不然,她活不了,她也要将江琼一起拉下地狱。倒不是江善心里悲观,在这个君权为尊,父权为大的时代,她天然便居于下风,若文阳侯和容妃想要迁怒她,多得是让她有苦难言的法子,想要她悄无声息的从京城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江琼眼眸紧缩,竟是被江善眼底的冷意吓住,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反驳道:“你别想用这些话吓住我,我虽然不是侯府血脉,但我的名字在侯府宗谱上,我就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姑娘,你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说着说着江琼得意地弯唇一笑,脸上说不出的愉悦,好像终于胜了江善一头似的。世人看重血脉,也同样重视宗族传承,不乏有过继和收养子嗣承续血脉的,江琼身为女子,达不到这般高度,但不可指摘的是,她的名字记在文阳侯府的宗谱上,她便算是文阳侯府的人,与文阳侯府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江善抿了抿唇,脸上微微失神。“怎么,二妹这就没话说了?”江琼歪着脑袋,笑得好不得意。江善看了她一眼,冷然道:“我似乎听说,睿王府的王妃娘娘并不喜欢你,是睿王世子坚持,这才勉强同意你们的婚事,就是不知等睿王妃知道你不是侯府的千金,而是你一直贬低的商户女时,会如何选择呢?”江琼脸上的笑容一片片龟裂,秀美的脸上显出狰狞扭曲的面目来。江善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哟,这就维持不住你温柔纯洁的脸皮了?要我说整天带着个虚伪面具有什么好的,瞧瞧这突然露出来,差点吓死个人呢。”“江!善!”这声音像是从尖刀上滚过,搭配上江琼此时阴沉到可怕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江善拍拍耳朵:“我听着呢,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你——”江琼气的胸脯急速起伏,恨恨道:“你别得意,我不过就差在没有侯府的血脉上,不然你以为侯府还有你的立足之地!”老天真是不公平,明明让她享受了侯府金尊玉贵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告诉她,她不是侯府的女儿,而是那劳什子周府的女儿。让她得到以后再失去,还不如不要让她得到这些,她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和不甘。江善对此不置可否,只冷笑道:“敢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你不过是仗着有夫人和大人的看重,然而在我看来,你实在是可悲的很呢。你以为她们是真的疼爱你吗?她们不过是在乎你身上的利益,看在你能够让她们长脸的份上,这才捧着你罢了。”“你胡说!”江琼怒瞪着江善。江善勾唇道:“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你期待她们能有多少良心?若是没有睿王府这门亲事,你猜夫人还会不会宠爱你?”江琼身子剧烈一抖,满眼的惊惧和不安,江善嘴边含了一抹浅笑,再次打击道:“你看不起我在商户长大,等你偷换我人生的事情曝光,等你失了睿王府的亲事,你会过的比我还惨,到时你就是真真正正的商户女了。”“你会成为你最看不起的人,受别人的贬低嗤笑,却没有反抗的能力,而我,只要安安生生,我就会一直是文阳侯府的姑娘,是陈府未来的宗妇。”江琼一时间心神大乱,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母亲是喜欢我的,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有父母疼爱,所以在骗我对不对?”江善怜悯地看着她:“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一直针对我,不就是害怕我取代你在侯府的地位么。”目光扫过脸色青白的人,轻嗤道:“我对去别人面前伏低做小没有兴趣,你愿意卑躬屈膝,不代表别人和你一样。”“你现在说得好听,不过是因为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夫人都不会喜欢你而已。”江琼闭眼吸了口气,快速调整好差点崩溃的心情,冷唇讥讽。江善收回目光,脸上是彻彻底底的冷漠,“你说得没错,夫人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去她面前浪费时间,今日我就摊开了和你说,夫人和大人喜欢谁厌恶谁,我一定也不在乎,我只想安生嫁去陈府,日后再不与你们想干。”话音落下,她也不管江琼是什么脸色,直接转过头,以背对着她。她实在是烦了和江琼牵牵扯扯的日子,已经两看相厌的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谁也别搭理谁。江琼冷冷地瞪着江善的背影半响,说道:“记好你今天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