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月盘高挂天幕,洒下一地朦胧流光,已经夜深人静,文阳侯府依然灯火通明,随处可见的丫鬟婆子,不是脸色焦急似有命令在身,就是悄摸聚在一处,压低声音谈论着江琼被赵嬷嬷刺杀一事。众人脸上不免有些心有余悸,针对赵嬷嬷为何会突然背主,个个说得有理有据唾沫横飞,直到有管事的婆子来赶人,这才意犹未尽的作鸟兽装散开。白天的时候,江琼因为是从二门处抬回绛云院,她那满身鲜血,面若死灰的惨状,不少丫鬟婆子看在眼里,不消一刻钟的时间,江琼受伤的消息,就在仆妇间传开。加上陈氏的人气势汹汹的,将赵嬷嬷的随身衣物翻出来烧掉,又有小厮抬着赵嬷嬷的尸体扔去乱葬岗,很快大家就得知,江琼之所以会受伤,全因赵嬷嬷所为。一时间府里众说纷纭,赵嬷嬷的儿子被收监的事情,私底下早就传开,再见赵嬷嬷这番的作为,有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理解的。丈夫死得早,现在唯一的儿子也没了,自己还要被送去庄子上,换成谁恐怕都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这话大家心里想归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绛云院,民间的大夫,太医院的太医,一个接着一个的请来侯府,然而眼看金乌西坠,绛云院那边仍然一副紧绷的气氛。江善用过晚膳后,没有急着上床休息,拿了本闲书去榻上坐着,不时翻看两页,再抬头朝门外看上两眼。流春坐在她旁边的绣墩上,地上摆着一方矮几,上面是小竹篮的核桃,她拿着小锤子一边锤着核桃,一边同江善一样,心不在焉的朝门外张望。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出去打听消息的珍珠和红绡回来了,流春赶忙朝两人问道:“怎么样?大姑娘还有没有治?”夏日的夜晚还有未褪尽的热气,一路急行回来的珍珠,抹了把汗津津的脸,摇头叹气道:“大姑娘醒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太医说只要今晚不发热,就没性命之忧。”红绡点点头,眉眼间多少藏了些失望,“大姑娘还真是命大,流了那么多血都没事。”她们可是亲眼看见,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怎么就没事呢?听见这话的流春,在心里叹了口气,瞟了眼情绪略有低沉的姑娘,轻声说道:“虽然这命是保住了,不过大姑娘身子历来娇弱,经此一遭,恐怕坏得差不多了。”“就是,就是。”珍珠点头如捣蒜,手上做了个逆时针旋转的动作,“奴婢可是看得真真的,赵嬷嬷将匕首刺进大姑娘的身体后,还这么使劲转了一圈,现在想想那伤口得多大呀。”“真的?”流春眼睛一亮,她因为没有亲眼看见,到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个细节。江善点点头:“确实拧了一圈,我也是看见的。”纵使流春性子素来沉稳,看见姑娘点头的那一刻,也不由喜形于色,轻快着说:“姑娘可还记得,咱们在江宁府的时候,有位钱府的大姑娘,因为从马车上摔下来,腹部重重撞到石头上,从那以后,她不是月信不断,就是久久不来,嫁人后更是一直没有孕息。”说着她伸手摸到腹部的位置:“大姑娘被刺入的位置,不正好和钱大姑娘一样么,甚至可以说比钱大姑娘还要严重,那匕首差点将大姑娘扎个对穿,里面肯定伤得不轻。”红绡沉思片刻,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大姑娘伤了那处,日后也很可能会生不出孩子?”“不错。”流春嘴角微扬,望着姑娘笑道:“大姑娘害得姑娘您落水受寒,现在算是一报还一报了。”珍珠闻言,学着秦婆子的样子一拍大腿,“哎呀,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赵嬷嬷临死前,还真是做了件好事。”江善被珍珠这活宝似的模样逗笑,指尖抚着书页,清浅笑道:“所以说,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呢。”若不是江琼在赵嬷嬷失去儿子后,还想着将赵嬷嬷远远送走,或许赵嬷嬷还不会孤注一掷要她的命呢。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你将人逼到绝处,就要做好对方拼死反抗的心理准备。很明显,江琼没想到这一面。珍珠眼珠一转,提议道:“既然大姑娘伤了身子,日后极可能没有子嗣,咱们不如将这事透露给睿王妃,等大姑娘被睿王府退了亲,看她还有什么好得意的。”流春跟着点头,红绡开口道:“奴婢可以让奴婢的哥哥将消息传出去,一定会让睿王府的人知道。”江善思索片刻,接着摇摇头,说道:“不,我现在倒希望江琼能挺过来,然后顺利的嫁去睿王府。”珍珠不解:“为何?大姑娘仗着睿王府的亲事,一直在姑娘跟前耀武耀威,奴婢眼瞧着,夫人和大人也因为这门亲事,而对大姑娘格外看重。”江善瞥见气鼓鼓的珍珠,解释一句:“江琼的真实身份,你们都知道,睿王府是什么门第,岂能容许未来的王妃,流着商户人家的血脉?我原本打算,待江琼嫁入睿王府,再生下儿女后,就悄悄将她的身份透露出去,你们觉得睿王府到时会如何选择?”红绡想了一下,迟疑着说:“奴婢觉得应该会休妻?”“不会。”流春摇摇头,她有另外的想法,“睿王府和咱们侯府的亲事,还关系着宫里的娘娘,奴婢倒觉得,睿王府很可能会选择贬妻为妾。”珍珠听见这话,眼睛越来越亮,“若真是这般,大姑娘还不得被气死,她一直自持是未来的王妃,端着个架子比谁都大,让她日后成为妾室,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江善颔首微笑,语气不急不缓:“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一切,从手中悄然流逝,以江琼这极度自私的性子,比杀了她还更让她难受。”更不必说,江琼若是有儿女的话,将会从尊贵的嫡出子女,变成低下的庶出子女,难保不会对她心生埋怨。原本恨不得江琼立即去死的珍珠,也不由觉得姑娘这法子不错。江善笑睨着珍珠,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想想,江琼这般恶毒的人,还是不配拥有孩子的好,如今这样就不错,待她日后嫁去睿王府,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世子妃,必定会惹得睿王妃不满,那时江琼就算不愿,也阻止不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妾室进府。”“原本如胶似漆的夫妻,会因为这些妾室,变得生疏和隔阂,加上那不停冒出来的庶子女,恐怕江琼会难受的抓心挠肝。”一个人的心总是有限的,当有娇妾美人陪伴身侧的睿王世子,还能分出多少喜欢给江琼呢?眼看着丈夫待自己一日比一日冷漠,那时候的江琼,又将是何其的绝望和无助呢,而她一心看重的权势和地位,她养尊处优令人艳羡的日子,都将成为虚幻,连未来王府的大权,也将落在妾室的子女手上。让妾室踩在自己头上,一点点失去在乎的东西,这会比杀了江琼,还要让她痛不欲生。她将会和自己上一世一样,悲凉凄惨的被所有人漠视,连什么时候死在院子里,都不会有人知道。她要让江琼在满心欢喜的那一刻,突然从天上跌落凡尘,经历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痛苦。淡黄色的烛光打在江善脸上,模糊了她眼底的冰凉,她懒懒靠在凭几上,眉间涌上愉悦的轻笑。流春听了姑娘的话,赞同的说道:“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大姑娘只有活着,才能经历那些痛彻心扉的苦难。”江善放下手上的书,抬眸看向面前三人,认真问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我这想法太恶毒?”“当然不会!”珍珠脱口而出,昂起脖子脆生生说:“大姑娘这就叫恶有恶报,再说这一切又不是咱们造成的,她本来就是鸠占鹊巢,至于日后子嗣艰难,也只能怪她自己太冷血,逼得赵嬷嬷和她同归于尽,这就叫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没错,佛家还说呢,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大姑娘日后的遭遇,都是她现在种下的因。”流春看着她家姑娘,“就算咱们有推波助澜,也是大姑娘先对姑娘您起坏心思,这不也是一种因果么。”江善默然片刻,唇角微扬道:“是我想多了,我再恶毒岂能比得过她,我不过是将她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原原本本的还给她罢了。”“姑娘这么想就对啦。”珍珠找了个绣墩坐下,拉着红绡和流春一起锤核桃。这核桃是去年晒好的,前院的管事带人整理库房的时候,在角落的筐子里发现的,见核桃皮薄光亮,就做主给内院的主子各送了些。分到江善这里,也有一小篮子,流春见到这些核桃,立马想好要做成虎皮核桃,存在罐子里留着姑娘慢慢吃。江善伸手捞了一瓣核桃仁,浓郁的香味在嘴里爆发,吃得她微眯起眼睛,“江琼到底有没有伤到下腹,珍珠和红绡你们两个,想办法去绛云院打听一下。”珍珠拍着胸脯:“姑娘放心吧,奴婢认识绛云院里的一个小丫鬟,给了她一角银子,让她帮忙留意大姑娘的情况呢。”江善点点头:“若是手上银子不够,自己去我那匣子里拿,要是真和我们猜测的这般,我保不齐得做回恶人了。”她是希望江琼嫁去睿王府,和睿王世子相互折磨,不过如果能让江琼脸面尽失的嫁过去,她会更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