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身犯癔症,需送往南边养病的消息,很快在整个后宫传开,在皇后怒得打砸发泄时,慈宁宫里也正说起这事。黄花梨雕瑞兽云纹的罗汉榻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坐褥,太后斜斜靠着软枕,半闭着眼睛听刘姑姑禀报外面的事。“......陛下降下口谕后,当即就有御前的内侍到康宁伯......康宁侯府,把大公主给绑上马车,而后由司礼监的内侍,并数百名京畿大营的官兵,一同送大公主前往安山皇庄养病。”说是送,实则为押。太后听到这里,轻轻皱了下眉,确认道:“安山皇庄?”“......是。”刘姑姑顿了一下,稍微抬起一点点眼睛,留意着太后脸上的神情。安山皇庄,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庄子该是位于安山脚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连绵数百亩的安山皇庄,坐落于云平府靠北的边缘,远离府城的繁华和热闹,更比不得相邻的两座行宫。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陛下却非要把大公主,安置在这清冷的皇庄中,由此可见,陛下对大公主的耐心,显然已是消耗殆尽。刘姑姑能想到的,太后不可能想不到。她重重叹出口气,耳边两侧的头发,在这一刻似乎越发灰白。“教也教过,骂也骂过,却总是不听,真当有我这个皇祖母,她就能万事无忧!”携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却也是太后内心的真实映照。有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愿意表着孝心,她受着欣慰着,而一旦皇帝不愿,就算她是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这又能如何?因为皇后一事,她和皇帝之间,早已暗生隔阂。虽然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却不代表它不存在,它就像一道深深的天堑,横亘在自己和皇帝中间,让皇帝对她再没有往日的信任。每到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心口总盘旋着一股悔意。皇后的进宫,没有如她设想中一样,把承恩公府推向更高的位置。反而因为这事,让皇帝和外祖家越发生分,对两位舅舅亦不见重用,说得简单一点,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因此,太后是如何也不愿,再因大公主而和皇帝闹僵。相比起孙女,她自然更看重儿子,更别提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她咎由自取!......给自己的夫君,下那等阴毒的药,她往日便是这般教她的吗?!!她就算是想求情,都没脸去张这个口!刘姑姑注意到太后脸上复杂的情绪,端起茶盏递过去,一面轻声安慰:“有太后娘娘您和皇后娘娘在,大公主难免有所依仗,等她在南边待上一段时间,想来就会慢慢长大懂事。”太后摆了摆手,面上有些苦笑的意味,“你不必捡着好话说给我听,旁人到她这个年纪,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可你再看看她,哪有一点明理懂事的样子?”小时候,还能夸她两句活泼娇俏,如今,满脑子只剩怒其不争四个字。刘姑姑把茶盏放回炕几,慢慢道:“有人早慧,有人晚成,咱们大公主许是......”“你不必再替她说话。”太后摇摇头,制止住刘姑姑后面的话,“......是晚成还是没良心,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现在就是后悔,因怜惜她不得皇帝的意,而一再对她心软......”刘姑姑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您也是一片慈心。”太后伸出手,刘姑姑赶忙上前,搀着太后坐起身。“慈心太过,反倒成害。”太后望着门外天空,眼神黯淡无光。“是我没教好她,把她养得这般心狠手辣,却还死不悔改,最终害人害己!”刘姑姑听到这话,想到前两日过来的陛下,也不知那日陛下和太后说过什么,自那日过后,太后常常望着虚空出神,或是好端端的突然叹气起来。可惜那日,陛下把所有奴婢都遣到门外,连她也对此不甚清楚。不清楚事情原由,刘姑姑不敢贸然开口,拿过旁边轻薄的毛毯,轻轻搭在太后腿上。太后回过神,对上刘姑姑担忧的神情,缓缓叹息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常言道,惯子如害子,之前不是不明白,只是自以为是的认为,凭自己能把她教好,如今尝到这口恶果,才方知前人的话,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刘姑姑看清太后眼底的消沉,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大公主小的时候,明明还有两分孝心,瞧着也活泼机灵,怎得越大越不懂事,一味任性妄为,累得太后这把年纪,还为她的事情操心。太后看向面前的刘姑姑,她从一头乌发陪着自己到满头灰白,如今还为她担忧和抱不平,她眼底真切的关心,堵住太后那灌满寒风的心脏。“幸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什么侄女孙女,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听到这满是低落的语气,刘姑姑心口涌上一股酸涩,逾矩的握住太后的手,慢慢道:“姑娘,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再听到姑娘这个称呼,太后仿佛回到还在闺阁的时候,那时母亲尚在,对她多有疼惜,还有父亲......想到年事已高的老承恩公,太后眼底的怀念散去,问刘姑姑道:“承恩公府可还好?”自年前起,短短两个月时间,老承恩公已经病了三回,如今还卧在床上无法起身。盛元帝那边也让御前的内侍,往承恩公府去过数回,看望这位年事已高的外祖父,今年的岁旦,更是破天荒的给承恩公府,赐下丰厚的赏赐。因为皇帝和太后都清楚,老承恩公怕是时日无多。刘姑姑看了眼太后,面上神色有些犹豫。太后脸色微沉,追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刘姑姑咬咬牙,回道:“太后娘娘放心,不是老太爷,是大老爷和二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