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贵女,平日里语意暗藏玄机是经常的,对其它的人,她只要略略地含枪夹棒一番,便会将那人说得抬不起头来,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从来没有被人反唇相讥过,可卫珏就是这么做了,且说得那般的明白,不加掩饰。她看着她一张含笑的脸,指甲嵌进了掌心里,自己感觉到了脸上肌肉的僵硬,可她心底怒火奔腾,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对望了一眼,同时把眼眸转开,都看出了对方眼底含着的笑意,直觉痛快。赫舍里丽儿忙上前打圆场:“月姐姐,来这边坐下,干什么都站着说话,咱们都坐下来,喝杯茶,好好儿聊聊。”瓜尔佳凌月冰着一张脸,被赫舍里丽儿拉着,来到榻前,却一挥手,从赫舍里丽儿掌中挣脱,“不必了,我今日来,原想来看看,珏妹妹在屋子里可还安好,现如今看着了,也就不打扰了。”她一挥帕子,转身便往门外走。卫珏避开一边,脸上全是诚挚笑意:“月姐姐,你这就走了?原想和你饮杯热茶,咱们再好好聊聊。”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淡淡地盯了她一眼,快走几步,揭了帘子便出去了。她的宫婢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赶忙上前相扶,却被她一推,差点跌了。听到花盆底子鞋在青石板上踢踢踏踏地响,急促而杂乱,越来越远,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笑成了一团,指着卫珏道:“也只有你能治得了她。”卫珏也笑了笑,“她这是自找的。”三人笑过之后,赫舍里丽儿却有些忧心:“珏姐姐,她一进屋,眼睛便四周围的乱瞟,看来特地来相探,看你有没有出去,是不是她得了什么消息?”安佳怡也忧道:“是啊,珏妹妹这院子里耳报神太多了。”卫珏眼眸到处,眸光如水,道:“不必担心,有你们在,她探不出什么来的。”赫舍里丽儿道:“不错,珏姐姐早有准备,让我们在这儿坐着,那些耳报神便不敢来探头探脑的。”安佳怡眼里露出些羡慕之色来:“珏妹妹,你总能这样,什么事都能想出个办法来。”卫珏只微微笑道:“怡姐姐谬赞了。”赫舍里丽儿拉了卫珏的手:“珏姐姐,幸亏有了你,如若不然,我们倒真不知如何进行下去。”卫珏道:“丽儿妹妹,你且放心,到了终选之时,太后会将我们刷了下来的……”赫舍里丽儿拍着手道:“这样便好,总之,珏姐姐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吩咐便是,我们便是你麾下的虾兵小将,一切听从你的吩咐。”她脸上笑意漾然,眼底不染一丝杂质,是全然的信任,看在卫珏眼底,也不由升起阵阵暖意。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才告辞而去。卫珏半躺在榻上,把今日经历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想了个遍,王顺那儿布置得严丝合缝,她是不担心的,唯一担心的便是回来之时遇上了皇帝,被他亲自追了那一场之事,她想来想去都没闹得明白,为何平日里喜怒都不现在脸上的皇帝,来了这么一招?把她吓得半死,但到了后面,又轻轻放过?难道说他对她真有点儿意思?卫珏有了点儿想高攀的心境儿,如果他果真有了点儿那意思,倒可以好好儿利用一番……但一回想起他那张冰样的脸,再回想起她是怎么得罪他的,那点儿高攀的心境瞬间烟消云散,还是一门心思避开点儿好,别攀高枝儿攀不上去,跌下来摔个半死。卫珏越想越感觉他在想着法儿让她的心上下扑腾,让她掂记着,如此一来,便好操纵着,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便是所谓的喜怒不给人猜着的帝王之术!卫珏在榻上纠结来纠结去,到底没纠结出个结果来,到了晚间三更锣响,她才惊觉,原来她纠结在这上面,已然好长的时间了。不,她不能把心思花在猜测这一追一跑上边,不能让自己的心思上下扑腾着,把最要紧的事儿全给耽搁了。把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东西上边,一向不是她的做法。她将心思转了过来,把计划来来去去地想了好几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进入梦境。可做梦境当中,却也是有人一直地追赶,追得她不停地往前奔跑,喘不过气来,忽地惊醒,却浑身都是汗。……康熙走进殿内,苏茉儿迎了上来,见他一身的水汽,吓了一跳,往孙辅全那儿望去,却见孙辅全暗暗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心知有异,便笑着上前,让宫婢解了康熙大氅的结子,领了康熙走进内殿,却见一式明式的琉璃大窗子之下,太皇太后半躺在十香大软枕上,微闭了双眸,似已经睡着了。阳光从缕空雕花的窗子边撒了下来,将她翡翠玉钗挽住的花白头发照得银丝一根一根极为清晰,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康熙不由想起他初登大宝之时,皇祖母光洁的脸和鸦般的头发,时间一晃而过,一眨眼,便在她脸上刻下了重重叠叠的痕迹。他回转过身来,墙边立着的铜镜照出了他的身影,却是昂然而立,他却恍惚看到从前,皇祖母牵着他的手,站在这铜镜前边,也是这身五爪金龙明黄朝服,可他却高不及她的腰间而已。她已然老了,仿佛将生命与岁月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回过头去,端起几上了镶金掐丝珐琅碗,拿着青玉柄金汤匙舀了舀,看清是碗枇杷露,皱了皱眉头。苏茉儿知机,以眼示意,皇帝跟着她来到外间,苏茉儿低声道:“昨日风凉,皇祖宗有几声咳,因而叫了御膳房的人炖了枇杷露来,吃了两次,好了不少。”康熙见她眼神闪烁,问道:“昨日太后来过了吧?”苏茉儿点头道:“和皇祖宗请了安,说起寿安宫前边的花树,便离开了。”康熙嘴角现了丝冷诮,回首向内室望了去,两人的对话却已惊醒了太皇太后,她在里边道:“皇帝来了?”康熙忙走了进去,扶着她起身,又从苏茉儿手里接了西番莲大枕替她枕在腰后,道:“皇祖母,您又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