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奴才的,每日里有什么愿望,不就盼着皇帝高兴些,他们做事也就方便一些么?其它的事,他们管不了,也管不着。孙辅全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便听得那娇俏的女声隐隐约约,和着皇帝一两声低语,整个一个琴瑟和谐。孙辅全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对卫珏的好感又添上了几分,把原先的反感一股脑儿推翻了,皇帝性格自是孤高的,看不中什么人,这一次,想来的确是看中了,既是看中了,他这做奴才的,便得好好儿伺奉着,不管她多么的刁滑……只要她不对皇帝刁滑,恩,也不对着自己刁滑,那便够了。此时此刻,孙辅全盼望着时间过得越慢越好,皇帝呆的时间越长,这两日他的心情便会越好,自己这两日也松泛一些。如此看来,这卫珏还是有些用处的。孙辅全正美滋滋儿地想着,便听得里面有人道:“进来吧。”他一怔神,醒悟起来是在唤他,这么快便完了?他忙走了进去,见皇帝背对着他,手里边拿了一张画儿在看,从侧边望过去,那张画儿实在画得清绝,孙辅全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眼光也跟着提高,便只觉得那画儿的画技手法堪比国学大师,想不到她一个罪奴出身的人,还有这般的水平,孙辅全在心里边又给卫珏加上了几分,恩……身份虽然低了一些,但确实配得上站在皇帝身边。孙辅全小心走上前,道:“皇上,这画儿画得真不错,奴才请上好的工匠给它婊好了……”话还未说完,皇帝把那画儿随手一丢,道:“婊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那画儿便随风飘落,落到了地上,刚刚的清绝高雅变成了颓败不堪。孙辅全吓了一大跳,又感觉那股压bi的气势隐隐而来,皇帝心底正不高兴,很不高兴,孙辅全脚一软,差点儿软倒了,却不敢相询,觉得腿脚都在打哆嗦。卫珏啊卫珏,你又怎么着皇帝了?“回吧。”皇帝语气意兴姗澜。他说过这话,转身就往暖阁门口走了去,脚底下不经意地便踩在了那张画儿之上,那株清绝高雅的兰花眨眼之间便污秽不堪,孙辅全见,直觉着心痛,他当然不敢拾起,悄悄打量了那兰花图一眼,跟着皇帝往外边走。走到暖阁门口,皇帝的脚步顿了顿,忽地问道:“孙辅全,你今儿多大年纪了?”孙辅全只觉身上又起了层毛毛汗,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三十有二了。”皇帝道:“老了,脑筋不太灵活了。”孙辅全身上那层毛毛汗陡地变成了河水,腿一软,扶着门框站定,皇帝却没有等他,继续往前走,他忙跟上,牙关直磕得响,忙自己用手把牙关合上。他提起放在门口的气死风灯,便觉那风灯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来。跟着皇帝走了两步,他还没弄明白他怎么着三十二岁就变老了,便听得皇帝道:“让你传个话,你都能传错人,可不是老了?”咣当一声,孙辅全手里的灯跌了下来,腿也终于软了下来,跌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来到皇帝脚下,伏地磕头:“皇上,奴才不明白,刚刚那一位,不是卫小主么?”不管了,死活也要挑明了说!皇帝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她能画出这么清绝的兰花来?她能有这份心思?”一连两个急问,终于让孙辅全弄明白了,原来今日里来的,真不是卫珏。孙辅全撞天屈起来:“皇上,老奴真是严华章传话给的卫珏,半句儿都没向别人说……”皇帝冷冷地道:“孙辅全,你可真是老了,朕交给你的事儿,你还另托人去办!”孙辅全额头青筋直跳,虽跪在地上,脚肚子直打哆嗦,“皇上,那严华章不是救过卫珏一场么,奴才觉着,他们两人或许能说上话,不显得突勿,可谁曾想,她没来,别的人却来了,您说说,是不是她把消息卖出去的?”孙辅全一急,脑子一机灵,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个过罪儿先推到卫珏身上再说,再者,以卫珏以往的斑斑劣绩,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皇帝脚一顿,“她敢!”孙辅全心底一喜,知道皇帝把这股怒火转移到了卫珏身上,再接再励:“皇上,严华章他是不敢说的,奴才更不会说,这便奇怪了,别人怎么得到了这消息?卫小主么,从幸者库出身,那里的人没什么油水,她一向又眼皮子浅……”当然,最重要的他没说出来,免得打击了皇帝的自信心……卫珏仿佛对这选秀之事不太热衷,一门心思想着出宫……皇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孙辅全虽则时常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但有时还是能估到皇帝的喜怒的……此时此地,皇帝的怒火到了临界边缘。孙辅全大喜,心想他心底的期望就要达到了,他就是不愿意看到卫珏那奸滑的模样……趁这个机会,把她给灭了,那简直是太好不过了。孙辅全满口的替皇帝着想,满脑门子的忠心:“皇上,你看看,这卫小主么,得警告警告她才行。”他这话说得技巧,至于怎么警告,那得看皇上的了。其实他还想说,那画兰花画儿的那女子就不错,和皇上有共同的语言,不如您将错就错,移情得了……但他自是只在心底思量思量,半丝儿都不敢露了出来。皇帝沉默着往前走,却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出声,孙辅全提着灯笼跟着往前,两人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在静静的夜里,悠远而沉闷。话要适可而止便好,这一点,孙辅全是知道的,所以,他再没有出半句声,只跟在皇帝身后,踏着月色往下走。寂静的夜里,只听得树叶的沙沙与越来越重的脚步之声,以及荷花池里,传来一两声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