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界之隔 冬之咎人(1 / 1)

后宫之乌 白川绀子 1550 字 2023-06-25

寿雪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双眸。她的全身似乎浸泡在水里,根据肌肤上的触感判断,那确实是水无疑。但不知为何,寿雪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水正不断地流动,自己似乎置身在河水之中。那是一条很浅的河,因为此刻寿雪的身体有一半露出了水面。尽管远处一片昏暗,但河面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这正是目前她所能察觉到的事。她以手撑着河底,坐起了上半身。─萤火虫在河面上随波逐流。这是寿雪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数不尽的光点,在黑暗的河面上载浮载沉,缓缓漂流。那些光芒是如此微弱,彷佛随时会消失,却又不曾消失。寿雪试着朝光点伸出手。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光芒是白中带青的颜色。她以手指轻触光点,那些光点竟穿透了手掌,流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既不冷也不热,没有在她手掌上留下任何触感。寿雪遥望光点流逝的方向,远方依然只有宽广的河面及漆黑的夜空。极目四望,除了河面之外什么也没有。蓦然间,寿雪发现了一个疑点。这明明是一条河,却没有潺潺流水声。空中无风,水中无鱼,整个广大的空间里听不见一丝一毫的鸟虫鸣叫之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一条河。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对了,那些乌妃的尸骸……寿雪回想起了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我死了吗?寿雪低头审视自己的手掌。明明置身在河水之中,双手却一点也没被浸湿。她又试着握拳,却使不出半点力气。那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明明自己正存在于肉体之中,却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寿雪看着眼前的景色,陷入了沉思。原来人死之后,会来到这样的地方,一条萧瑟、寂寥而昏暗的河川。「看那边。」背后蓦然响起了说话声。寿雪吃惊地回头一看,一名身穿黑衣的娇小少女,就站在自己的正后方。少女有着苍白的脸孔、骨瘦如柴的身体,以及一对大得异常的双眸。她的双唇干裂,而且毫无血色。少女伸出手指,指向前方。寿雪看见少女的手,不由得心中一突。少女的每一根手指都只剩下半截,鲜血不住滴落。「星光坠地,又是一新生命的诞生。」寿雪朝少女所指方向望去。漂荡在河面上的微弱光点,一面摇曳一面缓缓沉入水下。「看,那也是……」少女又指向另一光点。那光点同样在摆动中缓缓沉坠。放眼四周,还可以找到诸多正在下坠的光点。「受神宫导引之魂,于此川中受尽冲刷洗涤,周游巡回,终于化为新生命。」少女的声音虽然清澈透亮,却是尖细而微弱,彷佛随时会中途消失。「我在这边能做的事,就只是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少女放下手臂,转头面对寿雪。她的眼神空洞阴郁,有如晦暗的树洞。「你破了我的结界。」她的声音变得阴沉而沙哑,双眸变得更加阴郁而深邃。寿雪愤然往前一扑,将少女按倒,登时水花四溅。「……香蔷!」寿雪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名少女就是香蔷。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寿雪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这个瞬间,自己所感受到的只是对初代乌妃的愤怒与憎恨,在胸中不断膨胀、爆发。香蔷即使遭寿雪推倒,表情依然没有变化,空洞的双眸也没有丝毫波澜。「晁华一定会很失望吧。要是晁华变得讨厌我,那都是你害的。」「晁华?」「帮我取了名字的人。」「……晁华即栾夕乎?」香蔷的眉梢微微一颤,说道:「不能说那个名字。」「讳其名,故以字称之?晁华乃栾夕之字?」香蔷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仰望着她。寿雪勃然大怒,抓着香蔷的衣襟用力摇晃。「吾岂有过?至此诸事,岂非汝之过耶?」将乌困于乌妃体内,将乌妃困于结界之中,始作俑者皆是香蔷。若不是她,寿雪根本不必承受这些苦楚。难以言喻的怒火,以及各种复杂的情感不断涌上寿雪的心头。乌妃们的痛苦……丽娘的痛苦与仁慈……「丽娘……」寿雪发出呻吟般的呢喃,放开了香蔷的衣襟。就算再怎么责备眼前之人,也没有办法消除丽娘所受之苦。一切的作为,都已没有意义。「汝囚乌于乌妃,囚乌妃于结界,是何居心?」香蔷一脸纳闷地说道:「当然是为了不让她们逃走。就像小鸟、虫子一样,如果不关起来,她们就会逃走。」香蔷的口吻,彷佛在说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寿雪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乌并众乌妃之心,汝皆视为无物?」寿雪目不转睛地看着香蔷。眼前这个少女,到底把人当成什么了?「要是逃走了,晁华会不开心。虽然我不会逃走,但我的后继者就很难说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把她们全部关起来。晁华曾经送我一只鸟,我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它马上就飞走了。后来晁华告诉我,鸟一定要关在鸟笼里,这都是晁华说的……」「晁华命汝断指为界?」香蔷沉默不语。「晁华命汝困乌于己身,受尽折磨于朔?晁华命汝施禁术,操乌妃尸骨?」「……」香蔷瞪着寿雪,发出了不耐烦的咕哝声。「连你也说跟晁华一样的话。」「……」「我为晁华做了这么多事,他却从来没有称赞过我,还说不希望我做这些事。我知道他在说谎,晁华其实很希望我做,只是嘴上不说而已。我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所以就算他不肯说出口,我还是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因为这个人不管心里再怎么希望,也不会对我下命令。他还说,我已经不是奴隶了,所以我不用再听任何人的命令,他也绝对不会要求我做任何事……」香蔷以虚弱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同时不断甩头,视线左右飘移,显露出极度的焦躁。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几岁呢?寿雪看着香蔷,心中蓦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刚开始的时候,寿雪以为她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女。但如今的香蔷,看起来既像个佝偻老妪,又像是个满面风霜、受尽病痛折磨的四十多岁妇人。她的双眸有如少女,皮肤却干裂且松弛。「呜呜……呜呜……」香蔷一面呻吟,身体一面左右摇摆。寿雪心中惊惧,不由得自她的身边退开,香蔷也随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因为施了禁术的关系,被神明憎恶,没有办法进入幽宫,只能在这个鬼地方东飘西荡……而且身体被砍成碎块,和盐混在一起,所以也没办法回到晁华的身边……」据说香蔷死后,栾夕担心她会复活,所以将香蔷的尸体醢了。「晁华……」香蔷的手掌隐藏在黑衣的袖子之中,随着身体的晃动,袖口不断滴出鲜血,乍看之下有如泪珠。寿雪不禁心想,看来这个女人的心里除了晁华之外,当真容不下任何事物。晁华以外的任何人,在香蔷的眼里都与路旁的石块无异。因此不论寿雪如何向她强调乌妃们心中的怨恚与痛苦,都无法撼动她半分。说到底,她根本无法理解石块的感受。─所以她什么也看不见。就连晁华眼中的事物也不例外。香蔷根本不知道晁华的感受。不管是过去的漫长岁月,还是未来永劫,香蔷都只能在这一望无际的昏暗河面上,漫无目标地徘徊游荡,永远没有止歇的一天。这就是她必须遭受的惩罚。「在晁华对我伸出援手之前,我一直过着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生活……」虽然只是细语呢喃,但在这连潺潺流水声也听不见的死寂世界里,香蔷的声音有如清脆的铃声一般清晰而响亮。「我的父亲偷东西被抓到,母亲和我都受到连坐处罚,变成了奴隶……除非官府发出赦令,否则我们永远都只能当奴隶。每一天,我们都只能拿着杵捣糙米……就算捣到磨破了皮,手上长出了水疱,也不能休息……你知道吗?罪犯只能穿红色的衣服,所以我们每天都穿着红衣,从早到晚不停地捣米,永远没有捣完的一天……除了乌之外,我没有其他的说话对象。」「乌……」香蔷停下脚步,转过了头来。「每到夜晚,我就会听见她的呼唤,从阴暗的角落传来。那声音只有我听得见。乌每次和我说话都好开心,因为她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对象了……我、我也很开心……」香蔷垂下头,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但是……后来晁华来了,他救了我,我成了晁华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也把晁华当成最重要的人。不管晁华身边有多少漂亮的妃子,就算晁华和那些妃子生了孩子,到头来,就只有我才是晁华绝对不能失去的人。在晁华的心里,只有我绝对无法被取代……不管我做什么事,晁华都会原谅我。」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