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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郑能谅蓦然醒来,发现冉冰鸾还在呼呼大睡,霍九建却没了踪影——以他的酒量自然不会醉的,想必是夜跑去了。时针渐渐逼近晚上11点,郑能谅忽然想出去走走,便披上外套,裹起围巾,轻手轻脚地为冉冰鸾盖好被子,掩门而去。

老纪正低着头在刷牙,听见下楼的脚步声,锐利的目光立刻切着眼镜框的上沿扫了过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紧随其后从鼻孔喷出。他知道,这个时间出门的都是打算夜不归宿了。郑能谅没有解释,也没想好要去哪里,他只是觉得今天是自己的18岁生日,意义非凡,如果像坨烂泥似的粘在高低铺上囫囵而过就太无趣了。

风舞长街,云撩寒月,郑能谅喝下两罐啤酒,顿时热血沸腾地开启暴走模式,一口气从南郊大学城冲到了东郊城乡接合部。站在陌生而冷清的街道上,他又开始怀念高低铺,转身往回走,却忘了来路。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半睡半醒的城市里,脑海里又冒出那张面孔,往事便如春蚕吐丝般细细抽出。左拐右拐,转入一条逼仄的小巷,闪烁的灯光和醒鼻的浓香立刻将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浓香从左手边飘来,是个简易的烧烤铺,小贩正一边在铁板上煎鸡蛋饼一边在烤架上翻羊肉串,左右开弓,忙得不亦乐乎。一对穿着宽大校服的中学生站在铺子前,手拉着手,清澈的眸子闪闪发亮。灯光来自右手边,那是一幢小楼,门窗上胡乱挂几串小彩灯,地上斜插一块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爬着几行五颜六色的大字:远古怪兽复活记、吃人魔鬼和哑巴宠物、三颗痣的传说、不能看的录像、好色大汉奸……在这些大字的缝隙里,还穿插着叫人浮想联翩的介绍词。

郑能谅对这种地方不算陌生,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光棍节,本系的学长们就邀请全体新生去西大街最豪华的录像厅看了场岩井俊二的《情书》,把一帮小姑娘感动得稀里哗啦。那家录像厅比眼前这个要大得多,也贵得多……说到贵,眼前这黑板上的标价可真叫人心动啊,15块钱包夜!

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看通宵吧。郑能谅心裏这么想着,却又有些忐忑,毕竟从来没有在录像厅过夜的经历,裏面有被子盖吗?有枕头吗?有没有热水洗脚……管他呢,今天我18岁了,是个有选举权的成年人了,就应该像个成年人一样,玩耍、冒险、过夜生活。酒吧、歌舞厅、咖啡屋、夜总会……这些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娱乐方式是不适合我这种充满正能量的阳光少年的,看录像不同,属于文化生活,是积极向上的,可以开阔视野、增长知识,就算看外国片也是师夷长技以制夷……想到这儿,郑能谅将兜里的27块6毛5捏得更紧了。

接过钱的售票大妈瞄了他一眼:“一个人?”

“嗯。”

“小伙子,今天搞活动,情侣座20块,饮料半价。”

“不用了,我一个人看。”

“一个人?看通宵?”大妈对单身汉的消费能力既失望又鄙视,目光幽幽飘向烧烤铺前那对小情侣,仿佛在说:“连中学生都比你强……”

郑能谅刚鼓起的勇气嘶嘶往外泄,心虚地解释道:“我女朋友在家……睡了。”

大妈毒辣的目光又缓缓挪向他的右手,坏坏一笑:“不是在呢嘛?”

士可杀不可辱,郑能谅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身后传来急切的挽留:“哎,别走啊,一个人看也行的,别走啊……”

拐过街角,上了人行道,马路对面有个公用电话亭,郑能谅的计划是把秦允蓓约出来一起看通宵录像,让售票大妈见识一下,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可刚走到马路中间,他就发现这么做实在不妥:仅仅为了挣个面子,大冷天把小姑娘从被窝里拽出来,是为不仁;约她看通宵录像,肯定会让她以为他在感情上有所企图,释放出错误信号,是为不义;身上酒气未散,今天过生日和他能喝酒的秘密都会被她识破,是为不智。如此不仁不义不智之举,发生在18岁第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里,岂不贻笑大方、遗臭万年?

这么一转念,他的双脚便下意识停住了,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急刹声。一股劲风,两束灯光,混着粗犷的嗓音:“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郑能谅定睛一看,一辆比他的腰还低的金黄色跑车正停在他左腿外侧三厘米处,不安的马达发出呜呜的沉吟,似乎对刚才险些发生的亲密接触还心有余悸。司机比车要淡定一些,关掉音乐,轻轻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来,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礼貌地问道:“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这几个字像一串铃铛落在地面上,清脆动人,更动人的是那无可挑剔的脸蛋和身材。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郑能谅认不出这车的款式,也看不清那标志上到底是马还是牛,车的外形倒是似曾相识,用力一想,好像在动画片《变形金刚》里见过。这姑娘十八九岁光景,长发瘦脸,五官精致,看上去也似曾相识,用力一想,好像在挂历上见过。一缕清香顺风飘来,浓而不腻,艳而不俗,闻起来也似曾相识,用力一想,没想起来。

以他的性格和习惯,应该大度地回上一个友善的微笑,说声“没事”,然后飘然而去,但今天是个不一般的日子,此情此景也很特别,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