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问题?”秦允蓓又困惑了。
“怎么说呢,简单地讲,就是一种过敏性反应,我天生体质特殊,每当与异性发生身体上的接触时,就会出现头晕、窒息、昏厥等症状,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不是吧!”秦允蓓张大了嘴。
“你没发现吗?”郑能谅抬了抬手,“从早上到现在,我这双手套就没脱下来过,之前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也都戴着手套吗?”
秦允蓓眉头忽地一紧:“啊!我早注意到了,一直以为是洁癖或个人习惯呢,没想到是过敏……怎么会这样的?”
郑能谅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征,医生是这么说的。”
秦允蓓盯着他的双眸,从中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但如此离奇的事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一时还无法接受,大脑便飞速运转起来,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可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医生、护士不是要碰到你吗?哺乳怎么办?亲戚朋友里的女性来抱你、摸你,这些不都很危险吗……”
“医学上认为,这种症状与雄性荷尔蒙的含量水平有密切关系,所以一般在成年之后才会出现。”
“那这个异性……什么综合征能治好吗?我……我不知道你有这个……刚才不是故意碰你的,都怪我不好……毛手毛脚的……”秦允蓓有些慌了,更多的是内疚,当初郑能谅和她订下“不可触碰”这条规矩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出于他的保守思想,没想到竟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郑能谅笑笑:“不怪你啊,是我以前没有跟你说清楚,也是怕跟你说了让你担心,更怕的是万一你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别人知道我有这毛病,会把我当怪胎看呢。”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秦允蓓连忙发誓,又忧心忡忡,“可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那么多女的,到处有危险啊!”
“哈哈,什么叫那么多女的,搞得我跟花|花|公|子似的,”郑能谅哑然失笑,宽慰道,“这毛病虽然暂时没什么药可以根治,但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迟早都会解决的,再说大多数情况下只是晕倒,也不太有直接的致命性,不用担心的。何况这么多年斗争下来,我早就见惯了各种局面,经验丰富,防范严密,一般的异性|交往丝毫不成问题。你瞧,只要穿长袖长裤,戴上手套,再套个大头娃娃面具,生活还是很正常、很方便的嘛。”
秦允蓓被他比画着大头娃娃的憨态逗得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讨厌!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刚才没摔疼吧?”说着她下意识地一伸手,又连忙缩了回来。
郑能谅也条件反射地做了个躲闪的姿势,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提醒道:“动口不动手,疼是不疼,晕还晕着呢。”
“别怕,隔着衣服没事。”秦允蓓渐渐适应了规则,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引他在一张靠背椅上坐好,关切地说,“你先歇会儿,我去买点吃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郑能谅享受了一番无微不至的贴心服务,零食、饮料统统喂到嘴边不说,还带肩背放松按摩,生理上的愉悦是其次,心理上的痛快才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秀色可餐穿着时尚的妙龄少女,一个是貌不惊人土里土气的邋遢少年,这角色错位的情景深深震撼着每一个路人的脆弱心灵,尤其是对单身男性造成了一万点的爆炸性伤害。郑能谅是个容易知足且礼尚往来的人,作为报答,婉拒了她提出的打出租车返校的建议,跑到商场旁的风行车行租了辆单车玩浪漫,于是出现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自讨苦吃的郑能谅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车技,特别是在陪逛了一天的前提下,也低估了载运物品的重量和秦允蓓的兴奋程度,以致本已风烛残年的自行车像个喝醉了的老酒鬼似的,踉踉跄跄,七弯八拐,幸好路上行人车辆稀少,交警也已下班,否则被治个危害公共安全罪也不冤。
“嗳,我说,咱坐车就坐车,能别哼哼吗?哼哼就哼哼,能别跑调吗?跑调就跑调,能别哆嗦吗?”郑能谅已经第23次向秦允蓓发出恳求了。
“谁哆嗦啦?我这叫节奏感,”秦允蓓说着又故意在后座上抖了几下,嘴裏哼的也从《如果云知道》切换成了主旋律,“一九九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辆老爷车在街边的雪地里画了一条线……”
郑能谅无奈摇头,脚下使劲,驶出学府南路,转入一条林荫道。两侧树丛里,一对对情侣若隐若现,躁动的肢体交错似油锅里难分难解的油条,火热的唇舌搅拌如涸辙中相濡以沫的鲫鱼。身后的哼唱声悄然退去,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腰间箍了上来,郑能谅暗道不妙,猛踩几下,迅速逃离这片春潮涌动的是非之地。
穿过校门,绕过花园,转过大礼堂,便是秦允蓓所住的41号宿舍楼。一排银杏树横在楼前,树干挺拔,枝繁叶茂,如皇家侍衞般英姿飒爽。这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能让郑能谅动心的风景之一,每次经过,他都会放慢脚步。他轻轻一刹,推车前行,秦允蓓也跳下来,亦步亦趋。宿舍楼前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两侧各有一座半人多高的景观石,分别刻着“上善若水”和“厚德载物”,笔势豪纵,墨采飞动。这是西都大学的校训,但郑能谅一直觉得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现实的真相应该是“上善掺水,缺德载物”。
走近一看,两座石刻上分别被人用毛笔加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变成了“上善若水货,厚德载废物”。草坪上坐着几个肩披长发怀抱吉他的男生,造型大同小异,姿势如出一辙,水平不相上下,有的在唱《模范情书》,有的唱《喜欢你》,还有的唱《爱如潮水》,都卖力地想盖过其他同行的声音,结果搅成了一锅糨糊。为荣誉而战的各路情圣纷纷换上《爱不爱我》《三万英尺》《红日》等P K曲目,誓要一鸣惊人,终于惊动了校保衞处,被一顿轰赶,鸟惊鼠窜。
世界又清静下来,站在那两句精辟的“新”校训旁,郑能谅轻轻按住秦允蓓的双肩,含情脉脉地说:“陪你逛街,真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秦允蓓陶醉不已,以为这一天的调|教令他积极性高涨,爱上了拎包陪逛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可惜她理解错了,因为痛苦的回忆同样是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