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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大学西门外是繁华的古城路,马路对面巍然耸立着南郊最高的建筑——求知大厦。大厦11楼有家网吧,是年轻人消磨时光的好去处。网吧的老板杰叔是郑能谅的学长兼好友,比他大三届,毕业于西都大学经济法系。如果有人叫杰叔的全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想想那名字也是情有可原:他父亲姓朱,他来自四川,他父母希望他出类拔萃——于是他叫朱巴杰。假如杰叔很苗条,或者世界上没有一部叫作“西游记”的小说,那么这个名字还算掷地有声。

杰叔很有商业头脑,大四那年跟人合伙在学校旁边开了家水果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招同行嫉恨,墙上被涂了一个“拆”字,既破了相又误导顾客。那天,杰叔正准备重新粉刷,碰巧郑能谅买早点路过。郑能谅看了一眼,随手拿起小铲,将“拆”字的一点挫去,对杰叔说:“前面写‘学生凭证八’,当然,一折就更好了。”恶作剧瞬间变成促销广告,这件事的趣味性通过围观者的口口相传对水果店也是难得的宣传,杰叔大悦,就此和郑能谅成为朋友。

这家网吧的名字是郑能谅起的,当时杰叔想了十几个自我感觉非常好的名字:一起上网吧、行行好吧、我是你爸吧、大爷来玩吧……都被郑能谅无情地否定了:“不好不好,既然大家都叫你杰叔,你开的网吧当然应该叫杰吧。”

杰叔说:“我名字叫朱巴杰,裏面还有个‘巴’字,是不是叫巴吧更好?”

郑能谅说:“你别老想着占人便宜,小心人家叫你朱吧。”

杰叔便欣然接受了“杰吧”,并在杰吧的入口处摆了座蜘蛛网形状的木雕,栩栩如生,给人的感觉就像进了盘丝洞。而在那个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这儿对年轻人的诱惑丝毫不亚于猪八戒眼中的盘丝洞。大冷天,又是三更半夜,避开秦允蓓偷偷溜到网吧,郑能谅倒不是因为诱惑,而是为了倾诉。

一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欢快的歌声裹着动感的音符扑面而来:“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

前台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郑能谅,热情地打了招呼,并告诉他杰叔出去办事了。郑能谅说不找杰叔,就上个网。网管便给他开了一台机,杰叔早有交代,郑能谅来这儿上网永远免费。打开比学府南路还要冷清的O I C Q,十来个暗灰色的头像中,有一个似烛火般热烈地跳动。点开它,弹出一堆留言,除了几句问候,大多是记录了见闻和心情的文字,最早一条可以追溯到三个多月前,郑能谅这才想起自己有好一阵子没上O I C Q了。头像的主人署名“热带鱼”,她正是他今晚要找的人。

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虚拟时空,聊天都应当找一个心有灵犀又势均力敌的对手,同样是消遣,有的人只想消遣你,有的人只能被你消遣,只有与合适的人聊天时才可以体会到坐跷跷板的乐趣,互有进退又很享受。郑能谅和热带鱼就是这样合适的一对,就算只有一方在线也丝毫不影响交流,因为在彼此眼中,他们都是大海般包容的聆听者,高山般睿智的解惑人,是李白举杯所邀的明月,是陶渊明山居竹篱下的菊花,是《花样年华》里那座废墟中的墙洞。

透过屏幕上自说自话的留言,郑能谅看见了热带鱼这三个多月来的生活轨迹,时而听歌看书,时而逛街购物,时而兼职护工,时而夜店放松,亦静亦动,有滋有味。伴着键盘的敲击声,对话框里跳出了郑能谅的回复:“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我可要对你刮‘胡’相看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把话说完,只待下次热带鱼上线的时候好奇追问,不料她正在隐身中,一见他的回复立马跳了出来:“刮‘胡’相看是什么意思?”

郑能谅嘴角轻扬,十指如飞:“这么久没见,胡子撒野疯长,不刮还能见你吗?”

热带鱼发过来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接着一个反问:“难道你不见我就不刮胡子的吗?再说,我最近给你的留言是十来天前的,哪有长那么快的胡子?”

郑能谅振振有词:“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发愁能长白发,自然也能长胡子。所以,一天不聊愁得慌,十天就变关云长。”

热带鱼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就是变成马克思我也没辙啊,你聊或不聊,我都在这裏,你任何时候上线,都能收到我的热烈欢迎。只不过你的约会太多,档期满满,轮到我的时候你的胡子自然也变长了。”

郑能谅连连叫屈:“天地良心,今天可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我都忙里偷闲来见你,足以证明我们的友谊源远流长。”

热带鱼并不领情:“少来,这只能证明你被女朋友轰出来了,或者你根本就忘了陪她过生日。”

郑能谅:“简直是窦娥冤,我今天陪她从早上七点逛街逛到下午五点半……”

热带鱼:“深表同情,看来你不是被轰出来的,而是自己虎口脱险逃出来的……”

郑能谅:“还真是险呢,逛到一半我直接晕倒了。”

热带鱼:“呃……你女朋友逛街这么凶残?”

郑能谅:“不,我又进了盗格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