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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那个萧瑟的深秋,有两件事对郑能谅的生活产生了深远影响:打扫厕所与单相思。它们被相提并论似乎不太妥当,但都与同一个女孩有关。

在吭哧吭哧打扫厕所的过程中,郑能谅渐渐悟到了包处长的良苦用心:看似简单的体力劳动,却让他们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结为兄弟,学会了团队协作,锻炼了体能,还熟练掌握了钻、跪、跳、爬等复杂技巧,简直是一门艺术。艺术总是导人向上的,并且非常美好。因此当郑能谅爬上厕所的窗台开始擦玻璃时,便看见了美好。

这个位置的视野十分开阔,对面学生宿舍的景物尽收眼底,栏杆上五颜六色迎风飘扬的内外衣裤、屋子里千姿百态琳琅满目的高低铺、桌子旁光着膀子围坐一圈打扑克的男生们、从窗户冷不丁飞出来的方便面盒,这些都算不上美好,除了从一楼大门走出来的那位窈窕淑女。

此时,静谧的阳光、徐徐的微风、斑驳的树影、轻舞的蜂蝶,如同一套配合默契的电影制作班底,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邂逅场景,并鲜明地烘托出女主角孟楚怜的恬静怡人。男主角在离她数十米的高空,抓着框架蹲在窗台上,找到了蜘蛛侠的感觉。他戴着耳机吃着糖,沐着阳光哼着歌,不禁又想起前阵子刚看过的台湾偶像剧,便挥了挥手中代表纯洁爱情的白围巾(其实是水泥铲),招呼道:“嗨,散步吗?天气真好。”

郑能谅想象着孟楚怜会微微仰起无瑕的面庞报以嫣然一笑,而后娉娉袅袅碎步离去。可真实的情况是,她茫然四顾,除了依稀看见对面五楼有位张牙舞爪的洁厕工人以外,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很纳闷地走掉。

耳机里荡漾起《沉醉于风中》风一般的旋律,风未动,心已动,风乍起,人更醉。这一场持续数十秒的插曲,在孟楚怜的记忆中也许只是过眼云烟,不出三天就会被删除,却让郑能谅过目不忘。在此之前,对于他来说,孟楚怜是一个漂亮女生,气质特别,与众不同,但这印象比较蒙胧,他描述不出她的特别,勾画不出她的不同,直到这次相遇。严格来说,这都算不上相遇,他们隔着很远,也没有交谈,但她的特质已浮出水面,那是一种纯粹的美。

从小到大,郑能谅见过不少纯美的代表,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上学路上的小桥流水、神保史郎笔下的花仙子、1983版《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将孟楚怜归为这一类,需要有一点实在的依据。这不难找,她的眼神单纯,笑的时候鼻梁微微耸动,嘴角上方还有两个迷人的酒窝,如海棠醉日、锦上添花。

倘若孟楚怜的吸引力只在五官和气质,那么几年后当郑能谅走进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时,也许很快便会将她淡忘。然而,厕所相遇后不久,她做了一件让他刻骨铭心的事。

那是一个晚自习,高一(2)班教室里和往常一样,有的在吃零食,有的在听随身听,有的在看武侠小说,有的在玩跳青蛙。一个形容猥琐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进教室,和班主任的风格很像,顿时引起一阵惊慌。众人定神一看,发现是个乞丐,更加惊慌,纷纷如见鬼魅般作鸟兽散。乞丐有些不知所措,黯淡的目光从眼角垂落,洒向手里的空碗,弹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教室里荡来荡去。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太没有同情心了!”伴着一声正气凛然的娇叱,一个柔美的身影挺身而出。她丝毫不惧众人异样的目光,大步走到乞丐跟前,深情凝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樱桃小嘴微微颤动,情绪相当饱满。

乞丐似乎得到某种暗示,脚往前挪了挪,使劲咽了咽口水,喉结不安地蠕动着,眼中放出炽热的光芒,期待着她的现身说法,教室里数十道目光也齐刷刷聚焦在女孩那对鲜艳的粉唇上。

“嗬……呸!”密集的唾液从唇间激射而出,喷得乞丐一头雾水。

“臭要饭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哈哈哈!”女孩为自己独特的幽默感亢奋不已,大笑不止,以至于脸都扭曲了,很生动地诠释了“得意忘形”这个成语。如果脸不笑到扭曲,她也算得上是个挺标致的姑娘,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嘴,难怪连阅人无数的乞丐也经不起她的挑逗。此女在年级里颇有名气,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本名邬三冠,只知道她的绰号是“三分之一”,因为无论听课时间还是考试成绩,她都一直保持低调的作风,从来不会超过班级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这绰号太长,大家就称她为三姑。三姑唯一比别人多的就是男朋友,自夸有一双“识男慧眼”,可以一眼看穿任何男人的心思和欲念。乞丐不知道她的“超能力”,也没料到她拥有如此超群的创意和趣味,一时尴尬得无以复加,羞惭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