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条件很优厚,但小说里常说,男主角宁死不屈,结果都能获得敌人的敬佩或者高手的援救,逢凶化吉,然后某某前辈欣赏其人品,赏一本武林秘笈或传授一套独门绝学,从此横扫武林、所向无敌。想到这儿,郑能谅觉得还是坚持立场比较好。
郝主任继续加码:“这样吧,随便透露一点点线索,就给你记一功,要什么奖励随你挑。”
郑能谅又想起看过的革命影片,那些叛徒在交代了所知道的一切之后,运气差的就被一枪毙了,或者被当作废品一样扔在一边,奖励根本不会兑现,运气好的也会在解放后被“代表政府代表人民”一枪毙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留个好名声,坚决不说。
郝主任一咬牙:“让你做副班长!”
郑能谅一哆嗦,惊讶地望着郝主任的双眼,他是认真的。这诱饵太有杀伤力了,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对于一个怀才不遇的少年来说,16岁就获得如此重用,还没有靠山没有送礼,那是一件多么励志、多么催人奋进的事啊!
郑能谅心中开始翻江倒海:投降是不对的,可年少时谁不会犯错呢?其实嘛,做不做副班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副班长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正的,再等等,等郝主任说“副班长干满三个月就升班长”的时候,再交代不迟——他暗暗给自己划了道底线。
郝主任见他还不松口,失望地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郑能谅马上意识到副班长是郝主任开价的上限,于是决定见好就收,当即把三姑这位“早恋的同学”供了出来。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她有好几个男朋友的事路人皆知。
郝主任面无表情:“还有吗?”
郑能谅仔细想了想:“没有了。”
郝主任挠了挠头皮:“真的没了?”
郑能谅奋力想了想:“真的没了。”
然后郑能谅被暂时释放,成天等着自己被任命为副班长的喜讯,结果等来的是单独的思想教育和组团的心理辅导。郝主任为了净化他的危险思想,消除早恋的肮脏念头,亲自上阵每天和他闭门谈心,谈得他都快得自闭症了。这还不够,郝主任又请来一位青少年问题专家,在大礼堂给全校学生上了一堂惊心动魄的辅导课。之所以惊心动魄,是因为这位专家的年龄比郑能谅和小企鹅两人的年龄相加还大两倍,他见证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见识过裹脚布、童养媳和贞节牌坊,从业以来除了青少年什么也不研究,从头到脚除了嘴皮子哪儿都不利索,长长的头衔听上去威风八面实则徒有虚名,瘦瘦的躯壳看起来仙风道骨却是弱不禁风。
老专家有头有脸,也有手有脚,但头脸是用来招摇的,手脚是用来摆谱的,真正的使用功能已经退化,所以走路要人搀扶,倒水要人帮忙,讲话要人鼓掌……这个人就是郑能谅,他被安排在第一排,以便接受最振聋发聩、最醍醐灌顶的当头棒喝,顺便扶老专家上下台,给他端茶倒水,在他停顿的时候带头鼓掌。
“真是委屈你了。”坐在旁边的小企鹅一脸的幸灾乐祸。
郑能谅提心吊胆:“哎,我说,万一他讲到一半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就驾鹤西去了,我俩是不是罪加一等?”
郑能谅本来还指望自己举报三姑能将功抵过,却发现三姑根本没来大礼堂接受教育。原来三姑的父亲是县木材加工厂厂长,每年赞助学校好多钱,这大礼堂都是她爹出资整修的,深明大义的郝主任当然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别说不会处罚她谈恋爱,怕是给她介绍对象都来不及。郑能谅也由此领悟了一个道理:做叛徒一定要出卖没有靠山的人,否则还是当英烈比较划算。
几番教育之后,小企鹅已不胜其烦,加上高考一天天逼近,虽然她私下里和郑能谅还是好朋友,却不再常常跑到后排来找他玩了。为了抗议处罚的不公正,郑能谅打算写一部长篇小说来批判郝主任,可写了两个自然段就编不下去了。他也想过打个横幅闹个静坐什么的,可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还会拖累小企鹅的名声。但积郁难排,最后他选择了一种比较猥琐的方式来发泄。
在一个美丽浪漫的黄昏,郑能谅躲在教学楼三楼衞生间的窗户后面,冲一对在林荫道上依偎前行的情侣暴喝一声:“喂!学校里不准勾肩搭背!几班的?”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那是校长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