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世界是千变万化的,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你不是神,无法预知一切,更不可能左右结局,但正如我刚才所说,你能做的就是在选择时心怀善意,尽你所能,无愧于心。既然那是座危楼,你盗或不盗,它迟早都会塌,早塌比晚塌好,没人的时候塌比有人的时候塌好,而你的选择,无论初衷还是结果,都让赵老太避开了这场灾难,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可这只是运气好,楼里刚巧没人,万一……”
“没有万一,选择早已做出,事情也已发生,只要不违心,便无须后悔。记住,盗格空间只能选择未来,却无法改变过去,顺其自然,勇敢前行。”
素问镜的一番开导暂时平复了郑能谅的情绪,却令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纠结:能为他人挑选未来,究竟是从天而降的祝福,还是画地为牢的桎梏?命运就像一尊变幻莫测的千面佛,即便将每一张脸孔都公之于众,也没有谁能看穿皮囊之下的真相。
怀着对世事无常的敬畏以及对未来选择的不安,郑能谅收起了莽撞的好奇心,下意识地与身边的异性拉开了距离,待人接物也变得更加谨慎,并且渐渐养成了穿长袖、戴手套的习惯——不明真相的人们搞不清他是洁癖发作还是突然染了皮肤病。
在经历了这一连串发生在猴年马月里的惊喜、惊讶与惊恐之后,郑能谅又收到一个命运跟他开的小玩笑——孟楚怜转学了。他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她所在的班级和座位,都没来得及进一步了解,更没来得及为她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懊悔不已,又很矛盾:早知道那天喝汽水的时候碰她一下就好了……可是刚认识就对人家动手动脚,还要在她面前再晕倒一次,她会怎么看我呢?之前在跑道上已经够出糗了……何况保洁大妈那事……万一孟楚怜的未来也出现类似的情景,我又怎么确保不会再选错呢?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猛甩几下脑袋,把焦点聚向别处:对了,孟楚怜转学之前,怎么没来跟我道个别?她是不是早就忘了世上还有个叫郑能谅的傻小子了?想到这儿,他又有几分惆怅。不过时间并没有给他太多纠结和惆怅的机会,紧接着就是两年忙碌的学习,然后中考。县里只有一所省级重点高中——淳源一中,据说考进那里就等于半个身子进大学了,只是不知道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大学,一个遥远而尊贵的名词,家长们经常谈论的神秘又神圣的地方,是他们眼中的大雷音寺,心中的麦加。只不过,承担朝圣使命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孩子。
郑能谅没有想那么远,也对朝圣不感兴趣。他只对孟楚怜感兴趣,于是从她原先班级的同学口中探听到一些信息。孟楚怜家教甚严,父母为了确保她能考上淳源一中,便将她转到另一所升学率更高的学校。看来只有进入淳源一中,才能再见到孟楚怜,才能进一步了解这位带给他不一般感觉的女孩。在崇高目标的指引下,他顺利考进了淳源一中。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郑能谅如愿以偿见到了孟楚怜。她背着双肩书包,亭亭玉立在报名处前的长队中,容颜未改,清新如故,戴了一副素雅的眼镜,双眸依旧明亮如星,头发比初中时长了一小截,整齐地散落在肩头,更添几分秀气,身材还是那么娇柔,细腻光洁的肌肤散发出成熟的味道,两个酒窝更长更深,不笑的时候也嵌在腮边,像极了《戏说干隆》里的小鱼儿。
郑能谅身不由己,慢慢向她走去,50米,30米,10米……她近在眼前,连呼吸都听得见,那香气如影随形,那肌肤吹弹可破。他脉搏加速,体温升高,手心冒汗,感觉全身上下每一项机能都被她左右了。
孟楚怜发现出神的他,笑着打招呼:“这么巧啊!”
郑能谅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想不起,只好接着她的话:“是呀,因为县里只有一所重点高中嘛。”
这个颇具外交水平的回答不禁令孟楚怜对他刮目相看:“一年不见,说话玄起来了。”
刚被夸,他就开始讲废话。“你来报到吗?”“今天有点热噢。”“时间过得好快啊,你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呢。”孟楚怜“嗯嗯啊啊”地应着,完全抓不住他的重点。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羞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100多年前,雨果写下的这句话,恰好证明了此刻这个名叫郑能谅的傻小子虽然木讷愚钝,却是动机单纯,对孟楚怜有益无害。
报到的时候,郑能谅说:“真巧,你念高一,我也高一。”
分班,郑能谅说:“真巧,你在2班,我也在2班。”
分配职务,郑能谅说:“真巧,你是团支书,我是团员。”
对于这些拙劣的搭讪,孟楚怜都报以礼貌的甜甜一笑。在那对完美酒窝的诱惑下,郑能谅决心要和她成为同桌,不择手段。不过供他“择”的手段只有一个——祈祷,因为分配座位这事根本不由他说了算,而是班长的权力。班长名叫任赣士,细皮嫩肉,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就像被人掐着脖子,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看破红尘的神情,因为考进来的成绩是班里第二名,所以成了班长——第一名是孟楚怜,她婉拒了这个人人垂涎的头衔。
任赣士设计了许多套备选方案来安排同学们的座位,有按身高的,有按姓氏笔画的,有按眼镜度数的,甚至有按星座的……可惜任何一套方案都不可能让郑能谅美梦成真。
于是,郑能谅悄悄向任赣士建议道:“我觉得,按照酒窝的数量来排座位最科学了。”说完,猥琐一笑,露出酒窝。
任赣士推了推差点从鼻梁上掉下来的眼镜,冷冷道:“干脆按酒量来排,好不好?”
结果,孟楚怜坐在了前排最靠近讲台的位置,而郑能谅被发配到了后面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
郑能谅一着急,差点就要扑上去直接对孟楚怜使出盗格空间这一绝招,心想:也许盗格空间里会出现改变这个座位排列的未来可能,也许一次不行,但只要我不断尝试,总是有机会和孟楚怜同桌的。
但他马上发现这个想法十分愚蠢,因为此时选择的未来要等到下一个猴年马月才会实现,那时候他和孟楚怜都20多岁了,怎么可能还在这个教室里?
然后他又想:不能同桌也没关系,盗格空间里不是还有更多美好的选项吗?说不定可以选择让孟楚怜成为我的女朋友,甚至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呢!
但这只是想想而已,此时的他情窦初开,没有任何恋爱经验,胆子更是小得可怜,别说恋爱结婚,就连孟楚怜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看一下她的眼睛都要脸红半天。何况身为盗格者,他一碰她就会不省人事,又哪有机会结婚生子?
“不要急,来日方长,顺其自然,下一个猴年马月还早着呢,有的是时间和机会……”郑能谅一边整理课桌,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
咣一声巨响,一只硕大的军用背包从天而降,砸在旁边课桌上,震起缕缕尘烟。郑能谅侧目一看,心裏登时凉了半截——自己的同桌竟然是梁晨谛,全班、全年级乃至全校最不好惹的狠角色!
熟悉梁晨谛的人都知道,他上辈子是个作家,写了一辈子的书,没有卖出去一本,家里的书堆得山一样高,最后轰的一下倒下来,把他压死了,所以这辈子他一看到书就会像见到五指山的孙悟空一样,恨之入骨,避之不及,一听到老师讲课就会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样,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上辈子的事是梁晨谛自己说的,这辈子的事大家都看得见,他确实与书不共戴天,对学习毫无兴趣,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请假逃课一点也不含糊,他每个月都有一位堂姐结婚,每周都有一位长辈抱恙,每天上学路上都会堵车,每个小时都要拉一次肚子。
没过几天,郑能谅就受不了了,私下里跑去找任赣士求解脱。这次他学乖了,先递上一包跳跳糖,嬉皮笑脸道:“班长,你看能不能……”
任赣士看着跳跳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没人跟你说我不爱吃甜的吗?”
郑能谅马上把手缩回口袋里,换了件新礼物:“酸梅粉,怎么样?我抽屉里还有小浣熊干脆面。”
“嗯,这个好,”任赣士接过酸梅粉,撕开就吃,津津有味,“你刚说能不能什么来着?”
“我是想,能不能给梁晨谛换个座位……”
“你们俩对调?”
“呃,不是,是把他跟别人换一下,或者把我跟别人换一下。”
“怎么,他欺负你了?”
“倒没有。”
“那为什么?性格不合?属相相克?”
“不是,我是觉得他太醒目了,坐他旁边,太容易引起老师们的注意,不太方便嘛……”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啊?我特地安排你们俩坐一起,就是为了用他的迟到早退不上课,来反衬你的勤奋努力爱学习啊!你们坐一起,怎么都是个鲜明的对比吧,老师们对你的印象得有多好?你说是不是?”
“啊,还有这说法?”
“你以为呢?我关照你一下,难道还要用小喇叭全校广播啊?这种好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就行了,真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呃,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耶。”
“废话,当然有道理,不然我对得起班长这身份吗?对得起这红臂章吗?对得起你……这酸梅粉吗?啊?”
“可我总觉得跟他坐一起有压力。”
“有什么压力?你应该有安全感才对。”
“此话怎讲?”
“以他的成绩能考进咱这重点高中吗?还不是全靠那副令人垂涎的好身材……”
“啊,潜规则?校领导这口味也……”
“我去!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他体格强健,足球踢得好,还在全市马拉松比赛拿过第一名,所以作为体育特长生招进来的。”
一年前,一群闪亮的新星冉冉升起,横扫斯图加特世锦赛、七运会和世界杯马拉松赛,世界纪录接连被刷新,电视上随时可见一张自信的面孔在宣告:“嗦(说)破啥就破啥,嗦(说)漾(让)谁破就漾(让)谁破。”一时间,举国疯狂,田径运动在教育市场的地位如日中天,上上下下都开始挖地三尺搜罗体育人才,如饥似渴地从藏羚羊身上寻找长跑秘诀,从旗鱼身上寻找游泳秘诀,从袋鼠身上寻找拳击秘诀,从跳蚤身上寻找跳高秘诀……所以,作为长跑健将和足球名脚,梁晨谛哪怕文化课考个零分,也会成为重点高中的座上宾,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只是校领导们没想到,梁晨谛最拿手的不是长跑和足球,而是武术。那几年,《黄飞鸿》《方世玉》《东方不败》红遍大江南北,校园里“尚武精神”方兴未艾,男生们经常会摆个虚步亮掌,捏根绣花针玩模仿秀,或者用山寨版无影脚、虎鹤双形、洪拳之类的互相切磋,玩得不亦乐乎。梁晨谛也喜欢玩,但不是和同学们玩,而是和校外的地痞们玩,真刀真枪,拳拳到肉。他有力量,也有速度,招式还有模有样,一个打五六个都没什么问题,成为远近闻名的街头霸王,江湖内外流传着许多他的故事,单掌开榴莲、脑门碎核桃、眼睛喝辣椒水、倒立上厕所、空手夺仙人球……充满了传奇色彩。后来《古惑仔》火起来的时候,学生家长们还常常拿他的故事来教育子女:“你看,不好好念书,将来就和梁晨谛一样,只能当个古惑仔。”谁料结果适得其反,孩子们纷纷成了梁晨谛的粉丝,愈发不想念书了。
所以,当任赣士一语道破天机的时候,郑能谅果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有些飘飘然:“是噢,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呢,我是全县武林第一高手的同桌,那些江湖上的大哥见到我,是不是也要敬我几分啊?”
任赣士却话锋一转:“这倒不好说,也可能他们想找梁晨谛报仇,但是打不过他,就只好拿他同桌来开刀泄愤了。”
郑能谅:“……”
不管怎么说,郑能谅这个换座位的事就此作罢了,不是不想换,而是不敢换——要是让全县武林第一高手误以为自己嫌弃与他同桌,肯定会死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