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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颗保龄球大小的金蛋上浮现出的都是同一张面孔,亮亮的大眼睛,浅浅的小酒窝,有如催眠大师发出的一个个暗示信号,瞬间将郑能谅带入深层睡眠状态。纵然时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那一幕幕不曾消化掉的往事在这一刻竟似醉汉腹中的食物残渣一般,争相翻涌了出来,跑道、阳光、巧克力、乞丐、小桥、流浪猫……

忽然,潜意识中冒出一个念头,掐断了回忆,给了郑能谅一记当头棒喝:这个面孔此时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另一所大学里,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庄璧楼!

他瞬间惊醒过来,从怀里掏出那张照片,开始重新审视那一颗颗金蛋上的画面,认真比对二者的区别。画面中那姑娘二十来岁的模样,头发比孟楚怜要长一些,也不如照片上的孟楚怜那么年轻,但气质同样明媚;穿着颇为讲究,但身材曲线无异;看得出施了一层淡妆,但五官如出一辙……各项特征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就是生活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的孟楚怜。

但她怎么可能翻越千山万水来到西都大学?又为什么要在半夜偷闯庄璧楼?以她的身份和性格,又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这一切实在太不合逻辑与情理了……然而这些金蛋上的面孔又该如何解释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有疑问就找小麻花。郑能谅当然不会浪费这一次提问的机会,何况这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女的到底是不是孟楚怜?!”

小麻花慢悠悠地咧开大嘴,亮出巨舌,回了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答案:“可是,可不是。”

“我……”郑能谅刚要开骂,转念一想,事关孟楚怜,还是客气点比较好,“拜托,什么叫可是可不是?”

小麻花慢条斯理:“就是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郑能谅憋不住了:“屁话!字面意思用你说?我是问她到底是不是孟楚怜,要么是,要么不是,哪有两种可能并存的道理?”

小麻花舌尖贴着双唇舔了一个圈,用一种神秘的腔调回复他:“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少给我来这套!”早在中学时代,郑能谅就已经领教过小麻花的故弄玄虚,也听学霸同桌小企鹅讲过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和量子自杀实验,当即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薛定谔的猫那是‘既是,又不是’,你说的是‘可是,可不是’,完全两码事,少忽悠我!”

小麻花没想到难不住他,愣了一下,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差不多,差不多啦,其实这些画面都是发生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的,等到那个时候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郑能谅急得直跺脚:“那我还用问你?!就不能给个痛快话吗?!”

“好吧,”小麻花的声音终于变得正经起来,“这么说吧,这事全在于你自己,只要你觉得她是,她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你想要她是,她就可以是;你不想她是,她就可以不是……”

“我想要你去死!”郑能谅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前一秒还在摇头晃脑的舌头倏地一下缩了回去,比刚才打开时快了一万倍也不止。脚尖撞上坚硬的镜面,郑能谅痛得嗷嗷直叫。

镜面并未合死,小麻花又探出舌头来:“哈哈!君子动口不动脚!”

“不帮忙就闭嘴!”郑能谅又气又急,却也没时间跟小麻花纠缠,只能靠自己了。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梳理所获得的一切信息,庄璧楼、声音、金蛋、面孔、薛定谔、猫、小企鹅……对了,小企鹅的来信!

小企鹅在信中提到过,她在那所大学里见到好几个长得像孟楚怜的女生!这条极其重要的信息让郑能谅猛然意识到,金蛋上所出现的情况还有一种合理的解释:这姑娘只是长得像孟楚怜!天下之大,撞脸的情况屡见不鲜,既然小企鹅都能见到好几个长得像孟楚怜的,他偶尔遇见一个又有什么奇怪呢?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没错,这应该只是一个貌似孟楚怜的陌生姑娘而已。

郑能谅总算从心理纠结中暂时解脱出来,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处盗格空间,海棠花已开始凋零。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六颗金蛋,似乎都是不错的未来:清澈如洗的星空格外迷人,寂静空旷的田野洒满月光,她亭亭玉立在一根倾斜的电线杆下,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时不时朝右手边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远处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不等他的脸展露在月色下,她便笑着飞奔过去;广袤的草原上,天空湛蓝,阳光很好,她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背上,娇躯振振,秀发飘飘,纵情呼喊,好不快活;清雅的灯光下,她盘腿坐在一张单人床的床头,身后垫着一只和她一样高的布娃娃,腿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她盯着屏幕,似乎在看喜剧片,时而抿嘴、时而捧腹、时而翻滚;嶙峋的怪石间,她一身运动服,背着双肩包,摆出各种姿势,一群头戴蛋黄色遮阳帽的游客背对画面向更高处走去,山路一边峭壁高耸,另一侧云海翻腾;碧波荡漾的海边,她穿着迷人的泳装,披着纱巾,戴着太阳镜,赤脚走过黄灿灿的沙滩;一条乡间小路蜿蜒前行,指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照着一个疾奔的娇弱身影,忽然,她一个趔趄,闪进了路旁的黑暗之中。

郑能谅无比纠结,从道义层面,他认为一个窃贼不应该有如此完美的未来,毕竟偷东西是不对的;从情理层面,他又希望这个长得极像孟楚怜的姑娘能有个好的归宿,似乎她幸福了孟楚怜就会幸福;从逻辑层面,他意识到,这姑娘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将会经历一场感情上的转变。

仔细观察这些画面,夜色中捧着玫瑰花的她,自然是在等心上人,也就是远处出现的那个男人;草原上,她独自骑着马,视线也尽在蓝天绿草之间流转,似乎没有同行旅伴;灯光下,那是一张单人床,三更半夜一个人看喜剧片,八成还是个单身宅女。而另外三个画面则截然不同,山上的她摆出的那些姿势明显是在让人拍照,一颦一笑都在与人互动;海边的她视线一直望着前方,透过太阳镜的镜片,依稀可见一个男人正拿着相机在拍她;最后一幕是个远景,视角又高又偏,周围没有其他人,只见那女子在奔跑,虽然看不见神情,但步态有些慌张,四周环境与第一幕很相似,预示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或许是前后场,也可能是正反面。

郑能谅对盗格空间的法则早已烂熟于心,这六个画面看上去没有特别不好的,他没觉得有盗取的必要,何况内心深处那一点私心与好奇也让他非常想近距离地了解一下这位长得酷似孟楚怜的姑娘——只要定格了第一幕,根据关联性原则,她所约会的那个男人就有可能是他!

想到这儿,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目光投向金蛋上那个男人的轮廓,越看越觉得像自己。他不再深究这一选择可能出现的变量,时间也不容他深究——树上只剩几朵海棠花了。他轻轻一挥黄金分戈,稳稳地接住金蛋。金蛋那古怪糟糕的味道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可这次吃起来竟特别香甜——只不过吃得有些慢,因为这次的金蛋有保龄球那么大,吃完他就打了个饱嗝。

“哟,爱情果然是迷|魂|药啊,这么难吃的都咽下去了。”小麻花幽幽道。

郑能谅没好气道:“哼!关键时候不帮忙,这回要是我选错了,就全怪你!”

“喂喂,话说清楚,我最多只是个顾问,凭什么要对你的选择负责?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跟你看到的是同样的画面,对画面的理解也全凭主观推测,说不定你本来选对的,听了我的反而选错了呢?而且,任何未来在发生之前都存在一切可能性,谁也无法现在下定论,我只能给出我认为对你会有帮助的建议,其它的只能交给时间去证明。”

郑能谅心裏知道小麻花不会故意不帮自己,刚才也只是气话,便摆摆手:“好了知道了,我也会用行动去证明的。”

小麻花一愣:“你别不知轻重,引火烧身,我知道这个女的对你意义不一般,可你也不能泄露天机。”

“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没看我日记现在都只写风花雪月了,就算要做一些关于盗格的备忘,也都加上了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密码,保证不会泄密。”

“知道就好,再泄密的惩罚只会更严厉。”

“那到底都有些什么惩罚?《盗格七律》上就写了个‘惩戒性隔离’,操作细则没有吗?”

“我修为浅,工作经验少,算上你,我也才负责过三位盗格者,没亲眼见过真正的事例,所以我跟你一样,对它只能从字面上去理解。惩戒性隔离,顾名思义就是阻断你与现实世界之间的沟通和交流,比如我上次惩罚你两个朋友时用过的那种方法,抓进盗格空间、删除部分记忆,都算是很轻微、很人性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