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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婉玉和紫萱移步到了花厅旁的抱厦,绿萝站在门口,见紫萱来了忙迎上去道:“奶奶可来了,方才好劝歹劝才消停些,淑姑娘一张嘴说不过那两张嘴的,给气哭了,旁的姑娘奶奶们正哄着。”
紫萱道:“怎么就吵起来了?”
绿萝道:“淑姑娘订亲了,对家城南的王家的小儿子,王家有些田产,这小王公子还是个秀才,年纪容貌都同淑姑娘般配,别人因这姻缘好就拿她打趣,本来也好好的。谁想双姐儿和回姐儿说了句不中听的,说淑姑娘这脾气秉性以后讨不了公婆欢喜,淑姑娘也不吃亏,回嘴了几句,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
婉玉对紫萱咬耳朵道:“那对小姊妹我是领教过,伶牙俐齿,张牙舞爪,我都觉不好招架。”
紫萱挑了眉头道:“我听你说过那几桩事,早就恨得牙痒痒的。今儿个是公爹做寿,全都老老实实的还则罢了;拿架子摆款儿不肯老实,莫怪我用扫帚赶出去!”说着拎裙子迈步就往屋里走。
婉玉忙拦住道:“和气为重,息事宁人要紧,咱们又不是判官大老爷,哪里断得了什么是非,再说闹大了也是咱们脸面上不好看,回姐儿好歹嫁的是个皇亲国戚,谁知道跟朝廷里能拉上什么关系。”
紫萱泄了气,想了想道:“是了,我脾气急,若是你看我要恼起来,千万要提醒提醒。”说着走了进去。
婉玉进屋打眼一瞧,屋中坐着的全是梅家各房的小姐奶奶,林林总总七八个,梅静淑坐在炕上哭得抽抽噎噎的,旁边围了五六个人劝着。梅燕双和梅燕回坐在椅子上,神态悠然,仿佛听不见哭声似的。再细打量二人,只见梅燕双身子骨愈发单弱了,身穿酒红撒金褙子,雪青马面裙,头戴赤金花叶发簪,紫色绢花,脑后插着点翠插梳,虽是一副贵气装扮,但较之梅燕回却远远不能了。梅燕回头身穿金缎绣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褙子,象牙白的细绸裙子,头戴嵌祖母绿大金凤钗,菊花折枝金簪,烧蓝镶金八宝花钿,耳上,颈上全是沉甸甸的各色首饰,手腕上三对金银玉镯,指上几个明晃晃的戒指,整个儿人珠光宝气,神色亦带着两分倨傲。
紫萱瞧了双生女一眼,径直朝梅静淑走过去,拍着肩膀道:“好端端的,静淑妹妹怎么哭上了?走,嫂子带你听戏去,想听哪一出,我给你点。”说着便要拉梅静淑走。
梅静淑见到紫萱,哭得愈发厉害了 ,抽泣道:“嫂子来得,来得正好,你来评一评理……”
婉玉忙走上前笑道:“好妹妹,快收一收泪儿,到我那里里洗把脸,重新上些脂粉才好。”掏出帕子梅静淑擦脸,又去架她胳膊,低声道,“今儿个你大伯做寿,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必跟她们两个置气。好妹妹,忍忍罢。”说着要带她出去。
梅静淑坐着不肯动,拿着帕子拭泪道:“今日是大伯生辰,看在嫂子和婉姐姐的面子上,我才不跟那两个货计较。”
紫萱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斯斯文文的说话儿。”亲手倒了一杯茶递与梅静淑。
梅燕双嗤笑一声,招呼梅燕回道:“妹妹,咱们走。不过说两句实话,就至于哭得寻死觅活的,好像咱们如何欺负了她似的,这屋里是没法呆了。”
梅静淑看着婉、萱二人,带着哭腔道:“嫂子姐姐,你们听听,倒是管不管!”
婉玉连连皱眉,又不好多说,紫萱气得对梅燕双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梅静淑挣开婉玉,大声道:“我三番五次忍着,是你们句句话挤兑我,今儿个管他三七二十一,你们横竖要撕破脸,我又何必留情!”指着梅燕双冷笑道:“瞧你做出的那些事……打量我们真不知道不成!你没羞,恋慕人家吴家的公子,瞧人家要跟婉姐姐订亲了,就千方百计搅散了人家姻缘。呸!真是臊死人了!自己下作轻狂了,名声不好,有头脸的人家谁还愿意跟你们攀亲?偏你自己好男色,非要找个俏郎君,竟然连门第家世人品都不看了,中意连个秀才都没中的绣花枕头!”
梅燕双气得浑身乱颤,一拍桌子站起来道:“满嘴放炮的小蹄子,只会乱编排人,想王家也是有些体面的人家,你这模样品性传出去,看人家还哪只眼睛瞧得上!”
梅静淑冷笑道:“莫非我说错了?若论品性,我确不如双姐姐,双姐姐贤良得紧,这才刚过门半年,身边四个丫头就都给夫君收用了,听说双姐夫还同一个窑姐儿相好,三天两头的去嘘寒问暖,姐姐竟也大度,跟个没事儿人一般,我自然是万万不能了。”
梅燕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里早已滚下泪珠儿来,只憋出一句:“你,你胡说……”气得抖成一团,再无法言语。
婉玉见又要吵起来,道:“都消停些,少说两句罢!”紫萱反倒拉了婉玉一把,低声道:“静淑妹妹说的这番我竟不知道,咱们待会儿再劝,且听听还有什么奇闻。”婉玉闻言好笑,胳膊肘顶了顶紫萱道:“把架劝住了,淑妹妹拉到外头去,随你怎么问,这闹起来成什么体统,万一说臊了谁,当场撞墙抹了脖子,真个儿不好收场了。”
梅燕回冷笑一声,对梅静淑道:“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旁人胡编乱传,哪个少年郎不轻狂几年,姐夫如今可全然不同了,只有长老婆舌头才当真的乱嚼一气。再者说,眉毛胡子一把白还没中秀才的人有得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了?况即便会读书又如何,一辈子穷酸的有的是,不如差事体面,赚得来钱粮。我夫君早已答应了,给姐夫谋个肥差,看到时候谁能轻贱了去!”
梅静淑哂笑道:“是了,你夫君皇亲国戚,真真儿的体面,回姐姐做个填房也不算委屈了,听说前房还留下一子一女,倒也辛劳你看顾着,免得担了‘后娘心狠’的名声。”
梅燕回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因前房子女养在京城她公婆眼前,故她做填房的事便想瞒着,谁想竟被人知晓了。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双生女脸上好似打翻彩帛铺,抖着嘴唇,一时要哭,又强忍着。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梅静淑只觉心里痛快,轻飘飘落下一句:“自己做的事儿老天爷都长眼呢,别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言毕一摔帘子走出去了。
婉玉随着走出去,拉着梅静淑走到清静之地,方才放慢脚步道:“到我那里吃杯茶消消暑,也洗洗脸,重新画画眉眼才好。”
梅静淑不吭声,半晌才道:“婉姐姐是不是怪我了?你们没来的时候,她们说了好些不中听的,我,我也是实在忍不住……”
婉玉道:“谁怪你了?只是你大庭广众之下不给留脸,双姐儿还好说,梅燕回好歹嫁了个有头脸的,只怕日后为难你们。”
梅静淑冷笑道:“她不过就嫁了个汝宁公主的曾外孙子,跟皇家都快八竿子打不着了,汝宁公主都薨了多少年了,凭她为难去!我梅静淑一没吃她的,二没喝她的,绝不受她这个气!”又絮絮说了些许气话。婉玉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岔了别的话头,不在话下。
且说晚间寿宴已毕,婉玉乘马车回杨府,珍哥儿玩了一天,这会子躺在马车里早已困乏睡了过去,婉玉恐杨晟之灌了些酒水骑马摔着,便掀了车帘子道:“坐马车里来,我有话同你说。”
杨晟之闻言下马,怡人换了郑姨娘的马车,自己方才坐到婉玉身旁。二人闲来无事,婉玉便将梅静淑同双生女争持之事同杨晟之说了。杨晟之道:“梅通判不知怎么答应这两门亲事的。撇开乌新正相貌暂不提,论起谈吐,竟说不出一句整话,‘嗯’、‘啊’、‘这个’说了半天还云山雾罩的。非要同旁人比试书法,倒也没人拾话茬,他写什么都只管赞好。一张嘴就爱提他外曾祖母,表白□□皇帝功勋,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带着十分的呆气。那个刘青更不用说,不开口倒好,还像个体面人家的公子,可一说话便知此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浪荡子。开始还吆五喝六的,后听我们在一处报名号,叙同年,又论及官职等事,他腿就软了,缩头缩脑,问他话也不回答,灰溜溜跑了,我瞧着他那两下子还不如咱们家三等的小幺儿。”
婉玉道:“听说三堂叔对这两门亲都不甚满意,但乌家算得上高门第,回姐儿自己也愿意,三堂叔便允了;但刘家那门亲,当中不知有什么弯弯绕,起先是不肯答应的,后来也松了口。”
杨晟之笑道:“旁人怎么结亲我不管,我只管我娘子。今日累了罢?你靠在我身上歇歇。”
婉玉倚在杨晟之身上道:“有桩事我正想问你,原先我在外头书架子上摆的两三套书怎么没了?是不是你拿去看了?”
杨晟之一怔,不动声色道:“什么书?”
婉玉道:“《容斋随笔》和《困学纪闻》几部,上京的时候我恐东西多遗失了,就放在外头的书架子上,回去一找才发觉不见了,我以为落在娘家,今日又找了一番,怡人说记得我早就带回咱们府上了。”
杨晟之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是几册书,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看什么书,列个单子我给你买回来,还有古董字画,但凡你想要的,只管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