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曹氏接过话对云阿婆说道,“肖嫂子也不是存心说您的,您也别总拿死啊死的挂嘴巴边上,回头让马六知道了,又得说我们不是了。”
云阿婆微微皱眉,低头眯眼地剥着大蒜,叹了一口气道:“我离死有几步远,自己不清楚吗?天天晚上这么吵下去,我能有几天活命的?明知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瞌睡少,还吵成那样,这不是逼着我去死吗?哎哟,马六媳妇,你要有半点孝心,只怕我早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谁都听得出来云阿婆是在帮黄莺说话,言下之意是让曹氏管管梁柏,让她睡个安稳觉。梁柏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红了。
黄莺的心微微一颤,绞痛绞痛的,头一次觉得云阿婆很慈祥。她向来眼睛长在额头上,最看不起像云阿婆这样的乡下婆子,嫌她们又脏又丑又老,说话都躲得远远的。可此刻听见云阿婆这番话,恰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地及时,她差点泪流满面了。不过,她也明白,云阿婆会帮她是因为梨花的缘故。
曹氏本就想管治梁柏,既然云阿婆给了她一个梯子,她就顺脚下了。她回头冲一脸涨红的梁柏说道:“听见没?你闹得我们家亲姑姑都没法睡觉了,都要奔死去了,你要不安分点,等马六回来了有你好看的,知道了不?”
大家的目光不由而同地斜瞟向了梁柏。梁柏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后脊梁直冒冷汗,嘴里嘟囔地骂了一句,然后接了话道:“知道了,管家娘。”他说完悻悻地回后院去了。
曹氏转回头又问云阿婆:“您老人家还有哪儿不舒坦的?尽管说出来,别再跟死字较劲儿,我可担不起这罪名儿!”
云阿婆吹了吹手掌里的蒜皮,缓缓起身,捶了捶腿儿道:“没了没了,嗳哟,这腿儿真是不顶用了,才坐这么一小会儿就麻了,索性砍了算了!”
梨花用胳膊肘碰了碰黄莺,给她使了个眼色。黄莺立刻明白过来,忙对云阿婆说道:“您老人家要不嫌弃,往后每晚我替您按按腿儿?”一院子的人都好奇地把黄莺盯着,太阳今天不是打东边落下去的呀?这眼睛长头顶的丫头居然要帮云阿婆按腿儿?
云阿婆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这腿儿不好看,老骨头老皮子了,你看了指不定会吐呢!哪儿能脏了你的手呢?”
“那算什么脏呢?您老人家不嫌弃我手艺差就行了!”黄莺笑盈盈地说道。
“是啊,云阿婆,”梨花接过话笑道,“您可别小瞧了黄莺的手艺。想汪府里那么多婢女下人,夫人最喜欢黄莺给她揉肩按腿儿,常夸她手艺好呢!横竖她晚上也没什么事做,您倒不如成全了她,只当给她找找活儿干。”黄莺掐揉手艺是一流的,只不过从前的受用者肯定是老爷,而不是夫人。
云阿婆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进伙房去了。梨花知道她是答应了,偏着头对黄莺小声道:“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黄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字还没说出来,黄莺的眼泪就要滚出来了。
梨花忙掐了她一下,低声道:“别动不动就哭,收着点!”
曹氏见云阿婆不发威了,转身问梨花:“哎,秦梨花,真打算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了?”
肖嫂子忙添油加醋地说道:“她刚才说了,就算吃也是吃老爷的,不是你我的,爱上这儿吃就上这儿吃,你管不着呢!”
“哎哟!”曹氏嘴角扯起一丝冷冷的笑容,“听着像这庄子是你秦梨花在做主呢!闹清楚了,你现下还住在谢家呢,赶紧回去吧,今晚没备你的份儿!黄莺,还杵着做什么?伙房里不用你干活了?”
黄莺下意识地往梨花身边靠了靠,低着头不说话。梨花应了声对曹氏说道:“正好管家娘来了,我有个事要跟你说说。红菱怀了孩子,海堂哥又不在,你这大姑子要张罗一庄的事,忙得慌,没工夫照顾她,所以我和黄莺商量了一下,打算让黄莺和红菱住一屋,互相有个照应。”
曹氏眉眼一沉,目光中带着几丝冰冷,嘴角抖了一下问道:“秦梨花,这庄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了?你该回谢家就回谢家去,别在这儿没事找事!”
“管家娘这话严重了,我哪儿是安排啊?我这不正在问你的话吗?马六走了,这庄上的事都归你管,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你的事,我哪儿敢管那么多呢?也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你要不同意,大可以一口回绝了我,不过――”梨花浅浅一笑道,“红菱身子向来就弱,今天又给人吓了一回,没个人仔细照顾着,只怕会滑胎也说不准。要真是那样,外面那些人指不定会说,是你管家娘一家子对红菱还有成见,故意不细心照料呢!要是让黄莺跟她住一屋,有个风吹草动也好及时跟你说,岂不是两全其美?你觉得呢,管家娘?”
“哼,”曹氏哼笑了一声,一股闷气从鼻腔里呼了出来说道,“你倒是思虑得周全,连我的脸面都思虑到了,真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梨花客气地笑道,“这都是往常在庄上的时候跟管家娘你学的。我只得你二三分的真传,哪儿能学得尽你十分呢?我思虑到的,只怕你也早早思虑到了,是不是?横竖黄莺一个人住也太冷清了,让她和红菱住一处,互相管顾着是最好的。要是谁真想干点别的事,那就得掂量掂量,万一让红菱动了胎气,这后果他担不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