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一天是一个清爽的好天气,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起床。我心灰意懒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躺着,枕上湿漉漉的。夜里做了好伤心的梦,梦中的泪水打湿了枕巾。是很亮的早晨了,从窗子上看,太阳已升得老高。我掀开身上的被单从炕上下来,没有穿衣,也没有心思洗漱,只穿着内衣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心情郁郁,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从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一个女孩子在天已大亮的早晨,一个人只穿内衣在屋里来回走动,这实在是太“放纵”了。但我其实并不是放纵,我只是情绪低落,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早晨清凉的空气包裹着我的身体。在静静的拉严窗帘的房间里,我形单影只。我呆呆地坐到镜子面前。都说女孩子在呆呆地照镜子时,就是有心事了。在平时,我是从不喜欢照镜子的,我也没有“心事”。可今天,我却呆呆地坐在了镜子面前。镜子里是一个忧郁伤感的少女,一张皎若白雪的脸庞,乌黑的眼睛像秋水一样幽深沉静,细细的黛眉清丽如画。我的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小衣,裸露的手臂洁净得一尘不染。我站起来,退后两步,整个身体便全在镜子里了。我望着自己柔韧苗条的身体和两条修长的腿,顾影自怜。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美丽的,尽管我从未过分在意过自己的容貌。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此时我根本没有心情来欣赏自己的容颜,对镜而坐只是想为孤单无助的自己寻一个伴儿。妈妈一大早就出门了。她去亲戚家借钱,为我筹措学费,但我知道我几乎注定是要失学了。这些天妈妈已经去找过好几家亲戚,都没有筹到钱。今天她去的是最后一家,无法抱什么希望。这几天妈妈到处借钱,可亲戚们都让我家借怕了,不愿借了,怕我们还不起。就是将来能还上又要等多少年啊?于是就向我妈哭穷,说得比我家还穷,我妈哪还好意思再张口向人家借钱?昨天,我跟妈妈去表姨家借钱。我的表姨夫一听说借钱就摇头,说:“你们上次借的钱还没有还,又要借钱去念书?不行不行,你家小灵子学习那么好,要是老让她念书她就老能考上,这么念来念去的哪还有头啊?这书干脆别念了,一个女孩家哪如在家里帮大人干点儿活,大一点嫁出去算了。小灵子长得好,还愁将来没有吃穿?”妈妈和我都再说不出话了,表姨在旁边一副当不了家的样子。我们就只得告辞了。表姨夫在后边却追着说:“小灵子要是找对象,这村里老赵家的小子岁数正合适。那家有钱!好几处买卖开着,人家马上就要搬城里去了,说媒的踢破门槛呢。女方要不是长得好,人家还不要呢。”我瞪了表姨夫一眼,跟着妈妈走出来。表姨跟出来,手里拿了二十元钱要塞给我。我不要。表姨叹了口气,说:“再到你二姨家试试吧。我当不了家呀。”妈妈今天早上走时,我故意没有起床。我说什么也不愿跟妈妈去借钱了,我的自尊心再也受不了了。二一个全身黑衣服的人让我跟他走。他领着我进了一家高大的门楼。我心里怕极了。那家的客厅大得很,可是黑洞洞的,那里面坐着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都把眼睛紧盯在我身上,眼神贪婪。这种眼神我是常见的,有时候走在大街上就会有男人拿这样的眼神看我。黑衣人趴在我耳边悄悄说:“他们都是有钱人。”我说:“他们肯借给我钱让我上学吗?”黑衣人说:“你还上什么学呀?嫁到这户人家你就有的是钱,不用上学啦!”“不!”我叫了一声,往外跑。黑衣人拽住了我:“别跑!”我怕死了,拼命挣扎。这时候大冬瓜跑出来了。黑衣人一见他,就说了声“交给你了”,然后就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了。见了大冬瓜我的害怕稍稍小了些,我说:“大冬瓜,怎么是你?”大冬瓜得意地说:“怎么不能是我?这里是我家呀!我说过要娶你。怎么样,说话算话吧?”我恼了,“呸”了一声,扭头又要跑。大冬瓜死死地拉住了我。我骂道:“大冬瓜,你该死!看我给你告诉老师。”大冬瓜嬉皮笑脸地说:“我都不是学生了,还怕什么老师呀!”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已经毕业了。大冬瓜没考上高中,他已经不是学生了。我只好求他:“大冬瓜,不,李金民,你放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大冬瓜了。”大冬瓜是他的外号,因为他长得像个冬瓜,我们女生都叫他“大冬瓜”。有一回下课,几个男生背后瞎说,大冬瓜说他将来要娶就娶我这样的女孩,又漂亮又聪明。别的男生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家伙晃着冬瓜脑袋说:“不信你就等着看。我家有的是钱,只要有钱什么肉吃不到?”这些话却让我们几个女生听到了,气得我不行。可我不会骂人,只是狠狠地叫了他几声“大冬瓜”。大冬瓜不肯放手,他说:“我不放你,我要娶你。咱们班的女生,就数你最漂亮。我说过要娶你,答应我吧。我家有的是钱,你几辈子花不完。”我说:“你滚!我死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大冬瓜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想上大学吗?你连高中都没钱上,还想上大学?做梦吧。”我又气又急,一下子醒来了,原来是个梦。这个梦让我害怕死了。睁开眼,正是半夜里,四周死一般静。这个讨厌的大冬瓜,我怎么梦见了他?这全是昨天表姨夫的那番话引起的。我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想着心事。我是多么想上学啊,做梦也想!可是我家贫穷的现实在一点一点碾碎我的梦想。今天已经是学校开学的第七天了,我的学费还一点也没有着落。难道我就这样再也上不了学了吗?难道我从上小学时就已在心中生根发芽的理想,就要在我刚刚十六岁的时候便破灭了吗?我从小就立志做一个科学家,从小除了学习就对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从小,上学,学习,就是我最快乐的事。从小,我的成绩就那么好。记得还没有上学,妈妈就已经教会我背“小九九”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我一边玩一边背。邻居们听了都说这孩子真聪明,是个大学的苗子。这一次中考,我也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一中的。可是从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起,我和妈妈就开始为学杂费而发愁了。爸爸去世早,这些年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极了。家里没什么收入,妈妈一个农家妇女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种地,累死累活忙一年,只能让我们母女两个勉强糊口。这几年为了我上学妈妈已经借了不少债。学杂费一年一年地涨,我们的压力也一年比一年大。中考前,家里卖了一头猪一只羊,卖了几百元,原打算用来供我上学的,可没想到今年的学杂费会这么高,通知书上写着各项费用在内一共要交一千五百元。这些天,我们总共才凑了七百元钱,除了我家原有的卖猪羊所得的五百元,妈妈只借到了二百元。这二百元是两家较近的亲戚借给的,每家一百元。大约因为是比较近的亲戚,他们不好意思拒绝妈妈,虽不情愿也还是要借给一点,而一百元可能是既不失面子又可以打发走妈妈这样的求借者的最恰当的数额。还差八百元,而这八百元,在我和妈妈眼里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啊!那么,我只有失学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只有远离学校了,只有过与黄土打交道的日子了,只有在农村过一辈子了。一想到这些我就难过得比死还难受。我自小生长在农村,我并不是瞧不起农村,更不是鄙视农民,但这种生活不是我的理想啊!我自小就向往着另一个境界的生活。我一心想着读书读书,一直读下去,等我长大了,去做一个钻研科学的科学家。如今,尽管我大些了,知道了要想成为一个科学家是多么艰辛和困难。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我仍向往着渴望着读书读大学读博士,向往着渴望着一生都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生活。可是现在,我的所有的理想与梦幻都注定要破灭了。没有人阻止我,没有人打击我。不是因为我的智力不够聪明,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没有钱,只是因为我和妈妈无法弄到一笔数额并不大的钱。事情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一小笔钱,就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就碾碎了我一生的梦想。而这样数额的一笔钱,在当今有钱人那里还远远不够人家在豪华饭店吃一顿饭。难道,这就叫命里注定吗?在命运面前,我感到一种欲哭无泪的悲怆!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快天亮时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我仍旧梦着自己再也上不了学。三要不是忽然听到院里的两只小羊的“咩咩”的叫声,我还不会起床。小羊的叫声让我想到我家的两只小羊还没有喂草呢。两只小羊好可怜啊!它们还那么小,它们的妈妈却不得不离开它们了。它们的妈妈被我的妈妈卖掉了,为的是给我筹集学费。在离开妈妈的最初的日子里,两只小羊白天黑夜地叫。那哀哀的叫声让我伤感得几次落泪,因此这些天我一见它们心里就不由得存了一点歉疚,因而也更细心地照料它们。这一个暑假里我给它们拔最嫩最好吃的草,给它们梳理毛皮。每天早晨我都要跟它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它们每次见到我都欢喜得又蹦又跳。一想到小羊还没有喂草,我赶紧穿上衣服,开了外屋门出来。来到院里,我先打开羊圈的门,放两只小羊出来,让它们在院里蹦跳着玩一会儿。这些天它们已经习惯了,总要先在院里玩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吃草。趁它们在院里玩耍,我回到屋里去洗漱。洗漱完毕,我出来给它们喂食。给它们吃的青草是昨天黄昏准备好的,放在柴棚里露水打不到的地方。今天我起得晚了,小羊早已饿了,见我拎出了草筐就仰着头冲我咩咩地叫。我一手抓起一把草蹲在它们面前,它俩就凑上来每个占住了我一只手来吃。这些日子,两只小羊在家里都已习惯了在我手上吃草,再也不把头伸在筐里叼草吃了。两个小家伙,有点像被大人宠坏了的小孩子。他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我正在给小羊喂草,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地叫我:“花灵?”声音好像不是很肯定,试试探探的。我抬起脸,看见有个***在我家栅栏门外。我家的院子没有院墙,只用玉米秸做成厚厚的篱笆,因此从院里能看到院外,从院外也能看到院里。我看到他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定了,望着我。我并不认识他,就没有答腔,只是沉静地望着他。我不明白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后来他告诉我,他一见我就知道是我。他进了村,是一边问路一边找到我家的。他说他最先看见的是我家的篱笆墙和篱笆墙上爬满的绿丛丛的豆角,美丽的豆角花开满在篱笆上。他推着车子走近,透过栅栏门,看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蹲在院子里给两只小羊喂草。他说他一见那女孩就知道是我。那时他只能看见我蹲着的侧影,而此前他只见过我的照片,但他一见那侧影就肯定这是谁了。他说他知道,那么纤柔的侧影,一定是花灵了。“我一见这个女孩,心就怦地动了一下,好像与她一直有着多么深的关联,好像是在我的生命的最深处与她有着某种说不清的休戚相关的东西,至少是我已隐隐感到从此以后我的命运将不可避免地要与她有着相牵相系的关联了……”很久以后,我看到他在这一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他那时定定地望着我,过了好几秒钟,才轻轻地叫出声来:“花灵?”我站起身,用眼睛询问地望着他。我用眼睛在问:我不认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仍有些怔怔地望着我,没有说话。过了大约有十秒钟,他才回过神来,说:“你是花灵吧?”我点点头,答应道:“嗯,我是。”他说:“我是一中的教师,我叫陈超。”听他说他是一中的教师,我的肩膀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倏地埋下头去了。我心里明白这是因为我没有入学,老师来家里找我了。我快步走上去打开了栅栏门。我说不清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我的嘴角露出不像笑的笑。我说:“您……您好,请进来吧。”他推着自行车进来了。他在院里把车放好,此时他和我面对面站着了。他问我:“你被一中录取了,早已开学了,可是你没有入学,所以我来看看你。你为什么没有入学?”我默默垂下了头。沉默。后来他告诉我,在我的沉默里,他隐约猜出了我没有入学的原因。过了两分钟,我忍住了眼里的泪水,说:“陈老师,请屋里坐吧。”说完我径自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往屋里走。边走边打量着她家的房子。房子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墙上陈旧的砖已秃了棱角,房顶上的瓦还是那种旧式的小瓦,成片的杂草错错落落地在瓦垄间蓬勃地生长。房子的门窗漆皮早已剥落,裸露着木材本质的原色,颇为衰朽。我这时几乎已肯定她不能入学的原因了。”那一天他记了很长的日记,把与我第一次见面的过程都记录下来了。我家的房子是老房子,一进外屋就显得光线很暗。我把他领进我妈妈住的东屋。我家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屋里空空的,除了几件极简单的旧式家具再无其它装饰。我让他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这是一把旧式的大靠背椅,上面有精致的雕花图案,还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呢。当初它一定很气派,现在它已经很旧了,倒像是一件古董。没有茶叶,我只好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我说:“很抱歉,陈老师,我家没有茶叶,您喝一杯白开水吧。”他笑笑,接过杯子,说:“这正好,我从不喝茶。”他见我仍站着,就让我也坐下。我默默坐在他对面的炕沿上。他真是很渴了,不等水凉些就小口小口地喝上了。喝了几口,他抬起头,说:“这水真甜。”他边喝水边打量着我。后来在日记里,他对我作了这样的描述:“那天她上身穿着一件素花薄衫,下身是一条洗得蓝中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平底的布鞋。衣服虽有些旧,但整个人让人感觉是那么清爽雅致。坐在她面前时,离得近了我看出来,她的洁净得一尘不染的脸上透着些苍然,是那种缺乏营养的苍然。当时我的心里就禁不住对她有了深深的爱怜。”一杯水喝完,我又给他倒上一杯。他捧在手上,问我:“你家里人呢?”我说:“妈妈去亲戚家了。”顿了顿,我又小声说:“我家,只有我和妈妈。”他点点头说:“我从你的档案上看到了你家的情况。你家生活挺困难吧?”我埋下头,低声说:“我家没有什么收入。今年的学费这么高,妈妈到处去借也没有凑齐。今天妈妈又去一家亲戚借钱了,也不知能不能借到,亲戚们一听借钱念书都不愿借。其实我是很想上学的,可是我也知道,有时候命运是无法抗拒的。”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打断了我的话:“别说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让我看。他问我:“这题的解法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我说:“是的,这是我在中考时做出的解法。您怎么知道?”这是一张十六开的练习纸,上面写着一道几何题的极特殊的解题方法。它的全部的解题过程都是由圆规和直尺做出的图解来完成的,而不是像通常的解题程序那样一步步地用定理推导求证。这是我们这次中考中的数学题,是这次的数学试卷中难度最高的一道题,在考卷上它排在最后一道。这道题按常规有两种解法,但这张纸上的这种解法是常规解法之外的,它不用定理推导只运用圆规和直尺将几何图形分解组合,以图解形式做出了这道题的求证。这样做比用常规的定理推导的解法要难上何止十倍!而我,在中考时就是用的这种解法。他说:“这解法十分复杂。你怎么在那么紧张的考场上竟会选择这么繁琐的解法呢?为什么不用另外两种简捷的方法呢?”我说:“当时在考场上我觉得时间还有些富裕,就用这个解法了。这种解法我以前在一本书上学过,因为好玩,我试着用这样的方法解过一些几何题。”我说着,眼里不由得湿了。没有人会知道,我当时在考场上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做出的这道题。那时我已知道今年上高中的学费很高,以我家的经济条件,我很可能再也上不起学了。我的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纠缠,是那么一种幽怨,那么一种哀伤,那么一种决绝,同时又带着那么一种渴望而又难以实现的愿望。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里,我把这种极特殊的解题方法一笔一笔做在了考卷上。尽管这很繁琐很浪费时间,但这样做能让我的心情好过一些。我不是在炫耀自己,我只是想在这也许是我的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考试中给自己留下一点特殊的记忆,就像要用它来纪念我的学生时代一样。他说:“你以前就做过这样的题吗?拿来我看。”我去我屋里找来一个练习本,这上面是我做过的用圆规直尺方式解题的练习。我交给他看。他很兴奋地翻看着,有些地方看得很仔细。看完了,他问我:“这么复杂的解题方法,你很喜欢吗?”我说:“我觉得好玩。我从小就很喜欢做各种各样的难题、怪题。我在解题中寻找快乐。”他问我:“那你知道这种解题方法的来历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是偶然在一本书上见过。”他说:“那我给你讲讲吧。”他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了。他接下来所讲的深深地打动了我。四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古代。知道阿基米德吧?知道毕达哥拉斯吧?知道亚里士多德吧?知道欧几里德吧?这些古希腊的科学家,他们毕生都在为科学而奋斗。在他们那个时代,几乎整个地球都处在科学的蒙昧阶段,是他们追求科学追求真理追求完美的精神照亮了那个时代。那是一个崇尚智慧和科学,崇尚真理的年代。尽管那时的科技水平并不高,但那个时代却是整个人类世界科学精神的起源。在几何学上,直线和圆周是最基本的几何图形。而在几何学的发源地古希腊,直尺和圆规的运用被古希腊的数学家们尤为看重。他们曾经理想化地试图把所有的几何证明都用直尺和圆规做出来,这当然有着非凡的难度,因为事实上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些几何证明是根本不能只用直尺和圆规来完成的,但是他们这种思维方式这种在科学上追求理想化追求完美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古希腊数学家曾经提出了三大数学难题。这三道难题都限定解题条件仅用直尺和圆规求解而不能用其它方法来求解,因为如果运用直尺和圆规以外的方法来求解这三道题那会很容易。当时许多古希腊的数学家都“自寻烦恼”地被这些难题困扰着。他们有的为这难题倾注了毕生的精力。数学家阿那克萨哥拉甚至在晚年被雅典人投入了监狱,在牢房里仍不忘对这些难题的研究。但他们这许多杰出的人类中的智者却没有一个人在有生之年能够解出这三大难题。后来,随着数学的发展,后世的数学家们最终证明了这三大难题均不可能只用直尺和圆规求解。在这三个他们自己设计的数学难题面前,古希腊的数学家们的结局是悲壮的,但他们是人类科学精神的起源。三大数学难题之一是:“求一立方体之边,使其体积等于一已知立方体的体积的二倍。”这道题如果用代数方法求解是很容易的,如今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就可以完成。首先设这个所求边长为X,根据题意可以列出方程X^3=2A^3,两边开立方,就可以得到X=1.25992105A。就这么简单。但是如果只用直尺和圆规来求解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形了,这实际上是用直尺和圆规来给2开立方。后来直到十九世纪法国一位数学家证明了用直尺和圆规事实上根本不能求解2的立方根,这时才算“解决”了这个难题。再后来又有人证明了另外两道难题在事实上的“不可能”。由此可见,仅用直尺和圆规来做几何题证明会有多么大的难度!“所以,当我在一张中考试卷中看到了这样一种解法时,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他望着我说。“并且,”他说,“我感到幸运。我为我竟在偶然间看到了这样一张试卷,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幸运。”五接下来他对我讲了他看到我这张试卷的经过。他说中考过后的一天,他正在宿舍里写信,房门被推开了,是他的好朋友刘兴来来找他。刘兴来是他上师范时的同学,现在在乡下一个中学教数学。这次刘兴来在二中参加中考判卷,而他因为教的是初三,按规定不能参加判卷。他见了刘兴来非常高兴,正想问一问中考判卷的情况,刘兴来却迫不及待地拿出一道抄下来的数学题来问他。他一见那题就惊讶得呆住了,因为那种解法是极特殊的。上师范时他因为酷爱数学,很得同样酷爱数学的沈明老师的看重,二人竟结为师友,他们经常在一起钻研数学。后来,沈老师选择了至今未解的世界百大数学难题之一的一道题来做“人生的跋涉”。他曾与沈老师一起对这道题讨论过多次。毕业后,他也一直关注着他的尊敬的老师在这项工作上的进展。像这样用直尺和圆规来解几何题的方法,他曾在沈老师那里见过,并在沈老师的指导下用这种解法解过一些几何题。这样的解法有着非同一般的难度。他抬起头,问刘兴来是从哪里抄来这样一道题。刘兴来说:“是从中考试卷上抄来的。这是一个老师在判卷时发现的。他不能判断其正误,就拿给所有的判卷老师看,结果所有的判卷老师都不能判断其正误,我想起了你,咱们的数学王子,就拿来给你看。你快点给个结果,那一帮判卷老师还等着呢。”他顾不得听刘兴来细说,早一头扎在了那题上。将解题过程严格地推敲了三遍,判定这种解题过程正确无误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像这样的解题难度他自己也不是不能完成,但他至少要费时几个小时的时间,而那个考生却是在考场上的有限时间里完成的,这说明这个考生有着极高的智商和极强的思维能力。他朦胧地意识到,他也许遇到了一个数学天才。“完全正确。”他说,“这个考生叫什么名字?”但刘兴来却不知道,因为考卷上的姓名、考号等都是密封的。他站起来,说:“我要跟你去看看这张考卷。”他跟刘兴来到二中来看考卷,把考卷上的那道题又仔细看了一遍,印证了刘兴来所抄的那一份与卷面上的一点无误。他坐下来,很有兴致地把整个考卷都看过来。他的内心兴奋得难以自抑,他真难以相信自己竟会遇到这样优秀的学生。这是一张满分的考卷,是全县考生中唯一一份满分的考卷。卷面整洁,字迹娟秀,从上到下不仅没有一个错题,连一处哪怕小小地改动的痕迹也没有,清爽干净得令人惬意。从这样的卷面你可以想象到这个考生在考场上该有多么从容和充满信心。如此紧张的考试,面对几十道数学题,他就像写一封轻松的信那样游刃有余地完成了这份答卷。他眼睛放光地看着刘兴来,说:“兴来,暑假后学校就要我教高一了,我一定把这学生要到我的班上。我先要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他离开二中时天色已黑。他骑行在夜幕低垂的路上,脑子里仍浮现着那份整洁漂亮的试卷。那娟秀干净得令人感到惬意的字迹在他眼前重现,他猛然意识到:这样娟秀的字迹很像是出自一个女孩子之手啊!可是,女孩子,会有如此高的智商吗?这会是怎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呢?六他是在中考阅卷完毕后知道了我的名字的。他跑到教育局查阅成绩表,因为全县只有我一个数学满分,所以他很容易就查到了我的名字。他查到我的名字叫花灵,排在总成绩表的第十九号,就是说我的总分在全县考生中排在第十九名。他也知道了我果然是一个女孩子。他说他一看到我的名字心就一动。花灵,这名字真是太美了,好像在告诉人们这会是多么明丽清纯的一个女孩,会拥有多么晶莹剔透的一颗心灵,以及多么聪颖智慧的头脑。这么诗意动人的名字与那样一份漂亮的优秀的考卷叠合在一起,真让人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小精灵。中考录取工作结束,他知道我被一中录取了。学生档案刚到一中,他就跑到教导处看我的档案。从档案上他知道了我的一些情况,也看到了我的照片。后来他说他刚看到我的照片时就像是与一个自己很在意的人初次见面时那样,竟有一点说不出的紧张。后来他说那就是他第一次看到我。在一张一寸免冠照片上,一个纤瘦清丽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细眉清晰如画,眼睛明澈似水,脸庞雪白洁净,一尘不染。接下来,他为了把我要到他的班上颇费了一点力气。分班工作还没有开始,他向教导主任要求把我分到他的班上。主任没有很痛快地答应他,因为分班工作的原则是平衡分配,要将所有新生的各科成绩做为参照来权衡,以求每个班的总体水平持平,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任由哪个老师往自己的班上要哪个学生的。而我是唯一的数学满分的学生,教导主任是不能随便由哪个老师把我要去的。那不公平。他忧心忡忡,害怕我分不到他的班上。新生一共是四个班,他只教其中两个班的数学,也就是说要是坐等分配,他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分到我的希望,而他是多么期待我分在他的班上啊!一连几天他跟教导主任软磨硬泡,终于让主任答应了他把我分到他的班上。他为此高兴了一个暑假。可是到了开学时,他却被我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他怀着那么兴奋的心情等着见我,我却没有入学。他焦灼地等了我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他问遍了所有考入一中的我的初中同学,向他们打问有关我的情况。好容易盼到了星期天,他就按着打听到的地址赶了几十里路来找我了。七我听他讲完了,简直就像是在听一个动人的故事。我绝不会想到在这个我因学业无着而备感凄惶的暑假里竟会有人如此地关注着我,绝不会想到为了上学求借无门孤单无助的我竟会在另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心里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我埋下了头,我怕他看见我眼里感动的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自内心地说:“陈老师,谢谢您。”他说:“我讲了这么多,你明白了吗?对于你来讲,没有任何东西比学业更重要。所以,花灵,你得上学呀!”我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声音低低地说:“我明白。”可是,我心里的泪水在更猛地流淌着,因为我没有办法弄来学费。他说:“我还想让你明白,因为以上我所讲的这一切,我决不能眼看着你失学。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你完成学业,请允许我为你做到这一点。首先我要做的是,我要为你拿出一千元学费。其它的费用,你自己可以筹集了吧?”我抬起脸,呆呆地望着他。我听明白了他的话。天哪,他说出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更多的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来。我泪眼望定了他的脸,我看到他周正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温厚的眼睛里充满善意和爱怜,他的平坦饱满的额头让我感到笃诚和值得信赖。我说不出话,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任泪水不住地流出来。我用眼睛告诉他我接受了他的援助。我太想上学了啊!家里的境况,我想上学又太难太难了啊!我是在怎样困顿焦心的境况下,在怎样孤助无依的几近绝望的心情里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呀:“我决不能眼看着你失学,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你完成学业。”这话竟是从一个我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嘴里说出来,这,怎么能不让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对于我,上学太重要了,那几乎重过了我的生命。但在此之前,在我遇到眼前这个人之前,没有谁真心地帮我。我用眼睛告诉他,我接受了他的援助。我这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我只要一张口,就会哭出声来。而且这时候,我也想不起我该说什么,我甚至没有对他说一声谢谢。后来,很久以后我回想往事,我问自己,我为什么在那时竟没有对他说一声谢谢呢?但我终于想明白了,那是因为在我的意识深处,在我的潜意识里,当时我对他的心情,远不是一句谢谢所能表达,而他对我所做出的一切,也远不是一句谢谢所能回报。我这样毫不推托就接受了初次见面的他的援助,还因为我信任他。尽管我们是今天刚刚见面,但我对他是那样信任。短短的接触,我并不了解他,但我从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从心底里信任他。那是一种再无须防范的信赖,那是一种不容半点亵渎的信赖。我对他也不再陌生。刚刚见面,刚刚说过不多的一些话,但我面对着他,面对着那张周正端方的真诚的脸,就像是相识已久,相处日深,一点也没有陌生感,而是好像那么自然,那么熟悉。后来,很久以后我这样想过:我们相信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呢?在整个世界上,在茫茫人海间,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着这样一个“他”或“她”的存在呢?这是一份与自己有特殊关联的“存在”。这个“他”或“她”并非一般的朋友,他(她)的身上带着朋友的意义,也带着亲人的意义,也带着情人的意义,但他(她)既不是简单的朋友,也不是亲人,也不是情人,可又真的好像这些他(她)全是。他(她)就是那么一种没有确切定义的“存在”。假如有一天你在哪个地方(有时这个地方会很遥远)与这个陌生的“存在”不期而遇,你在见到他(她)的第一眼时会怦然心动。你在一瞬间的对视后便会对他(她)那么信任,完全消失了陌生感,会想也不想地与他(她)站得那么近,毫无距离地站得那么近。你相信不相信有这样的“存在”呢?你相信不相信人类应该有这样的“存在”呢?假如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你就相信我的话了。那将是你一生中最珍贵的幸运。八我明天就可以上学了。他跟我讲好到学校后先去找他,悄悄地把学费交给我。他与我约定这事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他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为一个学生拿了学费,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靠他为我拿了学费才能上学的。他说他希望我过与普通学生毫无两样的学生生活,不愿我有任何心理负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想让别人来追问或猜想他为什么会拿出那么多钱来帮助一个他原本不认识的女学生。他不愿别人因此认为他挺高尚,更不愿别人因此对他乱猜疑。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说他要回学校了。我轻声说:“别,已经中午了,在我家吃饭吧。”他没有拒绝,答应了在我家吃饭。后来他说,当时他本是不愿在我家吃饭的。他说那时我们之间还并不熟悉,他也不习惯跟一个女孩子一起吃饭。可他又怕如果他拒绝了我,那我肯定会有另一种心情。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在怎么想,我很高兴他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我说:“妈妈中午不回来。我来做饭。”我让他先坐。我去院里的小菜园摘些菜。只一小会儿,我就摘好了几样菜回来。有豆角、茄子、黄瓜、青椒,都是农家的家常菜蔬。我脸上欣欣然的,像个小雀一样灵活地在灶间屋忙这忙那。陈超老师倚在东屋门框上看着我。洗菜时,他过来帮忙。我一点也没有拦他,递给他一个小菜盆让他洗。我们两个彼此一点也不怎么客气地忙碌着,就像是早已相识,相处日久的朋友一样。切好了菜,准备炒了,我才猛醒般地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应该先和面烙饼,然后再弄菜呀。不然,等弄好了饼,菜就要凉了。”我急忙和面。他在一旁帮不上忙。我说:“陈老师,别这么站着了。我做饭,您先到我屋里看看书吧。”他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在屋里问我:“花灵,这是你的天球仪吗?”我撩开门帘进去,见他正站在炕边看着我的天球仪。那是一个两尺多高的天球仪,看上去相当精致。虽然已经颇为古旧,但通体铜制,一望便知非等闲之物。这是我爷爷给我留下的呢。我说:“那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你爷爷?”“是的,这是我的一件宝贝呢。在晴朗的晚上,我可以用它在天空中找到很多的星座:大熊座,小熊座,猎犬座,仙女座……这些星座和遥远和星群能让我的心情特别好,是那样一种广博辽远、宠辱皆忘的心情。”“我能理解。”他说。“我还有好多宝贝呢,一会儿给您看。”饼要糊了,我跑出去翻饼。饭菜做好了,我招呼他准备吃饭。我把我屋里的小炕桌收拾干净,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平时,我和母亲是在东屋的那张旧八仙桌上吃饭的,可是今天,饭做好了,我却不由得就来收拾了自己的小炕桌。这小桌我平时是用来学习的,但我现在很想在自己的小屋里陪他来吃这顿简单的饭菜。吃饭的时候,他还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心情倒平静下来了。吃了饭,我收拾好了碗筷,说:“陈老师,现在请您看我的宝贝吧。”我打开了屋角的一个大柜子。他吃惊地看着我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有两个三角架,有几只不同大小的望远镜。另外的几件他不认识,我告诉他这些都是天文学仪器。“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我说,“您想听一听我们家的故事吗?”他说:“当然想。从这些天文学仪器来看,那一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故事。”我拿起一架单筒望远镜,在手里摆弄着,开始了讲述。九一九四五年,就是日本鬼子投降那年,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来到了华北平原上这个叫做黄沙坞的偏僻小村。男人叫花致远,这里是他的祖籍。这对夫妇在小村的西北角盖起一所在当时称得上是豪华的新居。五间青砖到地的正房,屋顶是崭新的蓝瓦,但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盖了这么漂亮的房子却不要围墙,只用栅栏围起来。不久,村人发现这个与他们同族的年轻人行为古怪。他不事农耕,也不做别的什么活计,白日里深居简出,只在晚间夜里村人时常见他一团黑影地在院子里摆弄什么东西,很神秘的样子。那些东西瞄着夜空,像是什么特殊武器。村里人不知道,那些武器是天文观测仪器。那时的花致远刚刚从美国留学回国。他因为倾向共产党而不见容于国民党政府,南京天文台没有他的位置。为了寻找一颗新星,他与夫人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来到故乡这个偏僻的、几乎一无所有但有着繁星闪闪的夜空的小村。在这平静的乡野,花致远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观测研究中。全国解放那年,他们唯一的儿子出生了,取名花庭芳。全国解放后,花致远放弃了去北京参加工作的机会,因为此时他的观测正值关键阶段。经过几年的摸索,他已经找到了这颗新星的轨道范围。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星际一颗灿烂的新星正在向他招手。他多想立刻捕捉到这颗新星呀,将它作为献给伟大的新中国的礼物。但是在接下来的追踪中他遇到了更大的困难。有好几次他几乎就要捕捉到它了,但结果又让它隐没了。几年过去了,花致远的积蓄用光了,他们的日子拮据起来。长期的夜露下的观测严重损害了花致远的健康。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一天他夜感风寒又并发了肺炎。那时正是建国初期,乡下医疗水平低,他竟一病不起,很快就辞世了。那时花灵的父亲才刚刚五岁。花灵的父亲上中学时,“文革”开始了。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也波及了这个偏僻的小村。造反派闯进了他们家,抄走了花致远留下的所有仪器。造反派除了知道其中有望远镜之外,对其它的东西一概不懂,但他们认定这些东西是用来搞特务活动的仪器,于是死去的花致远便成了特务,这母子二人就成了特务家属。以后的日子是难以描述的艰难。花灵的父亲被迫退学。几年之后,母亲也去世了。长大后的花庭芳娶了一个地主成份人家的女儿,就是花灵的母亲。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就是花灵。花庭芳从小体弱。改革开放以后,日子刚刚好转,他却得了病,几年之后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了花灵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家贫如洗。花灵上了中学。她那天才的头脑里最热爱数学,她的数学成绩从来没有落下过第一名的位置。她立志要做个像爷爷那样献身科学的科学家。尽管对天文学没有特别的爱好,但她仍把爷爷遗留下的这些天文仪器视若珍宝。闲暇的日子,她常用天文望远镜遥望天空。望着繁星浩翰广大无边的宇宙,她的心灵世界也无边地广博辽远。这给她的清贫的日子添上了明丽的色彩。十讲完了,我的眼里染着淡淡的泪影。我说:“这就是我的故事。”他怜爱地望着我,说:“我没有想到你这个极优秀的女孩子竟有着如此非凡的家世。这是一个多么凄惋动人的故事啊!”沉默了一下,他说:“我曾经有过像你一样的理想,立志要做一名科学家。由于学识和智商的局限,以及其它的多种因素,我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除了能做一个合格的老师,在我所热爱的数学上我是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了。可幸运的是,我竟然遇到了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那么,就让我来做一棵大树吧,做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价钱就是一棵小苗。让我为这棵正在成长中的小苗遮避风雨挡避严寒,为它提供一个哪怕是小小的成长的空间吧。花灵,请你不要拒绝我。请你相信我,我甘愿来做这一切,不求任何回报。就让我做一棵这样有用的树吧。”他的心里此刻一定在强烈地涌动着那种崇高感和神圣感。他的眼睛亮亮地闪着一种灼人的神光。我的心里忽地生出那样一种滋味。我低下头,眼睛里热热的。我小声地说:“我不拒绝您。”他轻轻地拨一拨天球,天球转动起来了,星座和星群转动起来了。一时间,我小小的房间里仿佛装下了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