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瑟瑟而过,苍青的天际一片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天边,层层叠叠,仿若地宫倒悬,看得人心压沉。
空气里却闷热的让人焦躁。
一顶小轿匆匆穿过一片大叶芭蕉林,走在精致小轿边上的丫头望望天色,又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汗转头对着小轿子里的女子说:“小姐,看着这天色不妙,只怕这黑风要比我们预计来的提前呢,要不咱们……”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轿子里悦耳的女音给打断了:“抄近路,鱼光村是咱们在这裏唯一支撑的产业,且不说黑风来会造成什么危险,老于和龙光村的争执若是不能解决,发生械斗了,只怕咱们好容易养下的那些珠贝都要被毁了!”
“可是这到鱼光村,只怕风暴来前赶不上……”小丫头还是有点迟疑想要说什么。
“走!”女子声音里已是不耐。
小丫头只好一边擦擦汗,一边赶紧打发着抬脚的几个轿夫加快脚步。
就在他们快要穿过这一片芭蕉林的时候,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野风,只听得“哐当啪擦”几声,几棵大芭蕉树忽然倒地。
“小心!”
小丫头尖叫起来,几个轿夫也吓得不轻,脚下一个不稳,整个轿子立刻朝了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整个都狠狠地砸地上,裏面的女子就要被摔伤,却忽然一道冷风掠过,那轿顶陡然被撞破,一道窈窕的红色人影瞬间破轿而出,黑色的天际中,红影摇曳,美如流虹,让几个轿夫看得几乎痴了。
那虹影翩然如神女落地的时候,转过脸来,美艳的眉目之间有流光一般,让人不免呼吸一窒,只是她眉目冰冷,警惕地看向周围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声音落下片刻,在周围的芭蕉叶子之后陆续地出现一道道原本隐藏得极好的身影,他们一身墨绿色的劲装,人人手提长刀,只是全都面无表情。
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他们身上仿佛有隐约阴沉的气息再流动。
那是来自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中凝聚而成的杀气。
几个轿夫和小丫头看见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跑掉了,经过那些绿衣人的时候,却没有人阻拦他们。
直到场内只剩下红衣的美艳女子。
她冷冷地站着,却没有任何打算逃跑的举动。
场内一片诡谲的安静。
直到一只箱子咕噜咕噜地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被扔在了地上,直滚到了她的脚下方才停住,忽然‘咔哒’一声打开了来。
女子警惕地倒退一步,抬手用衣袖掩去口鼻,低头一看,有些莫名其妙,那箱子里是一匣子灰白的粉末,但是却似乎没有毒,那是……
“石灰粉,腌制尸身可不腐坏。用来装你的头颅应该是正正好的。”男子冷冽锐利的声音响起。
女子抬头看去,便见一道修挺的身影从竹林深处款步而出,男子面容俊秀英挺,只是原本爽朗的眉目之间笼罩着一层阴戾之气。
“是你?”女子微微颦眉。
他眼底闪过阴沉的冷光,讥诮地轻嗤了一声:“许久不见,这几年别来无恙,明明就是西凉的第一美人公主,又是天朝的王妃,如今天下一统,却沦落到东躲**的感觉如何,贞元公主?”
女子脚步一顿,看着他笑了笑:“托世子爷的福气,贞元还好。”
但是便是这一笑,让西凉靖心中的怒火瞬间仿佛被点燃,他冷笑:“来,选吧,是让你的头装进这个石灰匣子或者你直接跟着我到长亭我父亲的墓前走一趟?”
女子低头踢了踢自己脚前的那只匣子,淡淡地道:“是么,这个匣子是用来保存头颅的吧,世子爷想得还真是周到。”
西凉靖讥诮地勾了唇角:“看来贞元公主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也不需要等待太久时间了。”
话音刚落,所有的绿意人瞬间全部举起了刀,身子微微前倾,肌肉紧绷,已经准备攻击的姿态,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面前的绝色美人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贞元公主却仿若未曾看见一般,把玩着自己的发丝片刻之后,方才抬起头,目光莫测地将周围的碧衣人扫视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道:“寒甲十四破千军,不见瑶光照九州,这些壮士应该就是国公爷身边的那批亲信甲衞——十四瑶光吧,武功高强,更是在战场上保护国公爷的贴身死士,十四人皆身经百战,原本其才与武艺至少都能做个校尉,但因为国公爷,所以宁愿放弃功名而成为国公爷的护衞,十四瑶光衞当时若不是被国公爷派去了支援前线,只怕国公爷如今也还好好的。”
一名中年男子跨了出来,冷冷地道:“没错,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作为一国公主,也是各为其主,束手就擒,省得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贞元公主忽然低低地娇笑起来:“呵呵呵……”
西凉靖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怒火翻腾,羞辱之感甚重,他恶狠狠地怒道:“你笑什么,贱人,今日本世子就要提你的头去祭祀我的父亲,你已经众叛亲离,难不成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贞元公主笑吟吟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您的定论不要下得太早我,众叛亲离……世子爷,您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宫里出来,而国公爷遇刺之前,您还在我的……”
“贱人住嘴!”西凉靖脸色大变,怒吼一声,手上的利剑瞬间刺向贞元。
贞元蓦地身子一偏,险险地避开一击,不待西凉靖第二次动手,只冷声道:“西凉靖,别给脸不要脸,否则我就把事情说出去,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最快!”
西凉靖的刀子都已经逼近了贞元的小腹,却在这一刻被贞元手上的短剑一挡,硬生生地停滞住。
“你——!”西凉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贞元莞尔,美艳的面容上的媚态看在西凉靖的眼里无比的刺目,她轻声道:“你若是没本事让我见血封喉,那就最好不要这么逼迫我。”
西凉靖脸色铁青,他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十四瑶光衞,甚至连长宁的脸上虽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他依旧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他太清楚这种疑惑之色代表了什么——当年就有留言他在国公爷遇刺前召他前来时,他正在城内喝酒或者风花雪月,而国公爷遇刺身死之后,军心大乱,他却只顾复雠,没能站出来稳定军心,让西狄人差点破关而入。
若是再人知道父亲的死和他有关……
西凉靖痛苦地闭上眼。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若是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让你走……呵呵。”西凉靖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那就是做梦,我便是拼了抛却一切,众叛亲离,也要取你人头!”
贞元沉默了一会,柔声道:“好,我只是有话要和你说,我们单独相处一会,让他们稍微退远点。”
西凉靖看着她的脸色,正要拒绝,贞元却带着三分讥诮地道:“你在怕什么,堂堂一个靖国公世子爷,却这般优柔寡断,不敢独自和一个弱女子呆在一起么,我以西狄公主的名义起誓,若是我逃跑,便让海神吞噬我的灵魂,永世在海底不得投胎。”
西凉靖也还是知道西狄人最敬畏海神犹如赫赫人敬畏死大神一般,他们反而不如中原人一般轻贱誓言,更易不会起誓。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轻蔑地道:“哼,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不过你的要求,我同意!”
他倒是要看看贞元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
随后,他对着长宁一摆手:“你们都退到五十米之外!”
这芭蕉林与寻常的平地不同,十米之外就被许多大片叶子遮挡了视觉,更不要说五十米之外。
“世子爷!”长宁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西凉靖一声怒吼打断:“本世子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么!”
看到西凉靖焦躁的样子,长宁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糟糕了,世子爷原本就心浮气躁了,如今被那贞元公主不知怎么激的,竟然能让世子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怕会有什么阴谋。
但是看着西凉靖的样子,长宁知道自己不能说服日益固执的西凉靖,只能拱手道:“世子爷,一定要小心,属下等就在不远处等候您的召唤!”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贞元一眼:“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十四衞结下的杀阵,还没有人能够破!”
随后他慢慢地领着十四瑶光衞向树林间隐没。
长宁领着人离开大约五十米之后,便停住了脚步,他正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要偷偷折回去,忽然十四衞中的一人开口了:“长宁大人,刚才那行刺国公爷的贱人想要什么说,她和世子爷很熟么?”
“住嘴,小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议论!”长宁脸色一变,转过头,冷冷地瞪着那说话的人。
那人神色不惊,并不因为训斥而恼怒,只是神色有些阴郁:“长宁大人,对我们有恩的是国公爷,我们誓死效忠的也是国公爷,弟兄们以前就曾经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咱们从来不去想,也不去议论,世子爷是国公唯一的嫡出血脉,我们自然是要护着的,但是有些疑问在弟兄们的心裏压了太久了……”
“那就继续压下去,难道国公爷会很高兴看着你们在这裏质问他最疼爱的儿子,甚至被挑拨得要对世子爷不忠么!”长宁厉声呵道。
十四衞沉默了下去。
长宁虽然呵止住了十四衞,但是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子爷,您可不要让属下失望,不要让将士们离心,军心难齐!
……
十四衞们离开后,贞元做出侧耳细听的模样,随后看着西凉靖挑眉道:“不愧是正规军出身的死士,令行禁止,竟然没有人打算在附近停留。”
西凉靖冷冷地道:“你到底要想说什么,就说,别说这么多废话,本世子不想听。”
贞元抬起头,仿佛颇有点惊讶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哦,是么,你不想听,你总是这么看起来固执又清高,其实谁又知道当国公爷遇刺的时候,你躺在我的床上呢?”
“你——!”西凉靖大怒,脸色铁青地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上的刀子。
看着她低头轻笑的样子,西凉靖忽恨不得想直接一刀刺死她,但是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眸子,声音一冷:“不对,你不是贞元!”
那‘贞元’公主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啊呀——竟然现在才认出来啊,贞元一定很伤心啊,同床共枕那么的人竟然分辨不出真假!”
说着忽然手上一动,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朝西凉靖刺去。
西凉靖大惊,他到底武艺高强,又经历过不少实战,身形往后蓦然一动,瞬间就避开了那把夺命的匕首,但是下一刻,那把匕首却忽然裂开,冒出无数小刺来直刺他全身罩门。
西凉靖没时间唤人,他锐眸一眯,低头俯首,一连数个翻身,险险避开了那凶险异常的小刺,只是堪堪被擦破了腹部的皮。
但与此同时,他手上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拳击出,那‘贞元’公主竟然一反最初的灵活没有躲开西凉靖的拳头,被他一拳给击飞,直撞两棵树才停住了去势,跌落在地。
她硬生生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呜……”便几乎再无力动弹一般。
听到响动,长宁领着人就要往里冲,却听见远远地传来西凉靖的声音:“不必进来,本世子很好!”
长宁等人面面相觑,却只得刹住脚步,停在原地。
西凉靖慢慢地走近几乎昏厥过去的‘贞元’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了过去,在‘贞元’的脸上摸索了几下,在摸到耳后时,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动手一撕,便剥出一片精细的人皮来。
他颦眉,将那人皮面具慢慢地从那人的脸上撕下来,看着那张同样美艳却分明是男子的脸孔,西凉靖只觉得很有些眼熟,但是又有些陌生,他在记忆力搜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你是……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宠……芳官?”
芳官慢慢地支撑起自己剧痛的身子,靠在了一株芭蕉树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懒洋洋地笑道:“是啊,世子爷还能记得芳官,真是托了公主的福气。”
西凉靖颦眉,他一向和朝中众人一样,避那骄傲又跋扈的太平大长公主不及,这芳官更是他们这些世家贵子们最看不起的一类人,所以他更本就不曾太留意过这么个一个人,会记得他,也是因为那张脸孔与那个他最厌恶的男人有五分相似。
“说,你为何要冒充西狄贞元公主行刺于我!”西凉靖冷酷地眯起眸子,拔剑搁在芳官的脖子上,毫不客气地刺破他脖子上的皮。
芳官能站着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为不易了,几乎耗尽了气力,所以面对西凉靖的剑,他亦无力避开,索性懒洋洋地一笑:“怎么,世子爷看见芳官这张脸,是不是特别气恨,很想杀了芳官呢。”
“你……”西凉靖微微颦眉,不知道为何,这个男宠一看就是身体极为虚弱的强撑之态,但是却让他有一种颇为危险的感觉。
“因为,和这张脸很像的那个人,抢走了世子爷心头的那一朵白茉莉吧?”芳官吃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艳丽,这般笑起来,眉目之间的魅态竟让西凉靖莫名地眼前一花。
但就是这种神色,让西凉靖回过神来,毫不留情地抬手就是一抽,顿时血色四溅。
“呜!”芳官想捂住自己剧痛的脸颊,手指缝隙间不断地流淌下血来,他错愕又愤怒——这个男人竟然将他最重视的面容给划破了!
“你……!”
西凉靖眉目之间阴霾之色里隐现出狰狞来:“既然你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一定知道本世子最憎恶的是谁,你却顶着这样一张让人作呕的脸出现在这裏,若是不想死得太惨,你最好说出来到底为何行刺本世子!”
芳官捂住脸,垂着眸子忽然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凉靖脸色阴沉而狰狞,长刀一比:“你笑什么!”
芳官被他的刀逼得抬起脸来,受了伤的面容上,鲜血流淌,却平添一份诡谲的艳丽。
“世子爷,何必恼羞成怒,芳官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是不明白,那个冷酷又狡猾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们这么倾心,只可怜了……不当被辜负的……呵呵。”
他吃吃地笑,笑容讥诮又苍凉,忽然道:“你就不想知道贞元和你一夕欢好之后,发生的事情么?”
西凉靖脸色梭然白了白,随后厉声道:“说!”
芳官垂下眸子:“那日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房子里,只是在你们的隔壁,所以你未曾发现我罢了。”
在贞元离开之后,他便让身边的人将他背起,悄悄地跟在了贞元身后。
他见她悄无声息潜伏进城内,却也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前往靖国公所在的府邸窃取战略消息,而是在外面转了好几圈之后便悄悄地隐藏了下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芳官伏在武士的背上,微微颦眉,看着在不远处屋檐下转悠了一会儿的贞元,到某个小巷子处,她一转身,鱼儿一样地钻了进去,最后在某一处府邸停了下来,然后便拦住了换了一身战袍正准备离开的西凉靖,西凉靖明显很惊愕与愤怒,但还是跟着她一起折身进了府邸。
芳官不敢靠得太近,过了两刻钟之后,贞元便独自离开,却不见了西凉靖的踪迹。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时候,世子爷已经被贞元用手段制住了吧。”芳官抹了把流淌到唇边的鲜血,看着西凉靖笑了笑。
明显说中了当时的情形,让西凉靖的脸色铁青,恨恨地道:“别拖延时间,你再废话试试!”
芳官挑眉道:“世子爷不必恼羞成怒,芳官只是习惯说话做事有个来龙去脉罢了。”
西凉靖看着他讥诮的样子,心中恼恨,只觉得仿佛是那人在这么看着自己,却又不能即刻下手,泄了心头恨,只好咬牙忍耐。
芳官看着西凉靖满脸隐忍,心中暗自舒服了颠,复又道:“后来,她便去弄了些带血的绷带,也不嫌弃脏,只缠绕在自己身上和脸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直接进了轻伤兵的营地里。”
因为贞元身上穿着靖国公府亲兵的服装,所以立刻得到了不错的招待,有了一个独自獃着的地方,她便也老老实实地獃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