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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尸人没有食言,从清晨又一直找到了后半晌。他没说累,也没说烦,只不过到后半晌时,我全身上下的力气,已经泄光了。
我愣愣的坐在船上,看着空荡荡的河面,心里说不清楚是酸,还是苦。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了失去一个至亲之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滋味。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我抬头看着捞尸人,尽管不想当着外人流眼泪,可眼睛就是不争气,回双眼一瞬间朦胧了一层泪光:“就我和我爹两个人……”
捞尸人没再多问什么,拿出一个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擦擦嘴角,又驾驭四羊船开始找。
这一找,又是整整一天。我想找到父亲的尸体,但又不想找到,如果找不到他的尸体,那么,我心里或许还能留存一分指望,指望着,爹还活着,只不过是从别的地方上了岸。
捞尸人让我吃一点干粮,如果一直饿着肚子就会没力气。然而,我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思,拿着捞尸人给我的干饼,我低头想了好久,才鼓着勇气问道:“大叔,人要是死在水里,是不是不管漂的多远,最后还是能找回来的?”
其实,捞尸人带着我寻找了这么久,我心里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人落水这么久,必死无疑。我只是巴望着,能把父亲的尸首给找回来。
“不一定。”捞尸人想了想,又摇摇头,朝着沉浸在夜色中的河面望去,说道:“有的人死在水里,尸体永远都找不回来,因为,那些浮尸,都去了一个地方。”
“那些尸体,都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捞尸人又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我也在找那个地方。”
我浑身上下的精气神,似乎一下荡然无存。
捞尸人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又带我找了两个时辰,才找了个河湾靠岸。一上岸,我一屁股坐到地上。从小和爹相依为命,爹没了,我不知道下面的路,该如何去走。
捞尸人忙了这么久,也显得很疲惫,坐在我身边,拿着自己的酒葫芦,慢慢地喝。我心头的难受,说不出来,自己憋了很长时间,眼泪又一次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活下去的。”捞尸人把酒葫芦递给我,说道:“要是心里真难受,就喝一口吧。”
我接过酒葫芦,喝下了这辈子第一口酒。
爹没了,小渔船没了,家也就没了。捞尸人收留了我,从此以后,我就跟着他学捞尸。
师傅姓付,叫付千灯。我没有跟他学艺的时候,压根不知道捞尸这一行里面有这么多的门道。黄河滩靠捞尸谋生的人数以千计,除了那些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真正的捞尸人大概分两派。我和师傅这一派,叫做“打金钟”,四羊船的船头吊着一口小钟,每次捞喜,只要喜神上船,就得在船头的小钟上敲打一下。师傅说,有些喜神死在水里,怨气太大,上船的时候要是怨气没散尽,会殃及捞尸人,小钟一敲,等于把浮尸的怨气都震散了。就因为有这么一个规矩,所以才叫打金钟。
捞尸的另一大派叫“喜神庙”,喜神庙的人一般都受雇于死者的家属,拿到钱才肯下水捞喜。等喜神捞上来,会暂时存放到阴阳砖盖起来的停尸房里,河滩上的人管这种房子叫喜神庙。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跟着师傅学了四年,从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乡下少年,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小伙子。
我们师徒捞尸没有固定的目标,一般来讲,河滩沿途的村镇,都有当地的乡绅出面筹钱,然后请捞尸人把某段河道的浮尸给捞上来,或者送到义庄,如果离义庄太远,就挂到晾尸崖,等着家属来认领。这些乡绅筹的钱不多,师傅做这样的活儿已经三十多年了,勉强混个温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