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南门外,一支车队辚辚而来,五十名奉化军府兵策马护衞,周宣骑着“黑玫瑰”、林涵蕴骑着“云中鹤”并驾在前,初夏时节,气候宜人,骀荡南风,拂面而来。
周宣深深呼吸,说:“吾友张潮曾说‘夏风如茗’,果然不错。”
林涵蕴笑道:“周宣哥哥向我姐姐学茶道,现在也入魔了,姐姐茶仙你茶魔,还夏风如茗呢,那春风呢?”
周宣说:“春风如酒。”
“秋风呢?”
“秋天清肃,秋风如烟。”
“冬风呢?”林涵蕴还真要问个遍,考周宣的记忆力。
周宣瞪了她一眼:“冬风如大火炉,吹得你浑身冒汗。”
林涵蕴嘻嘻的笑,忽然看到前面路亭有一伙人立在那,还有一个是绑着的,惊道:“哇,那是不是强盗?”
周宣是近视眼,看不清,三痴催马过来说:“主人,绑着的那人是胡扬。”
祁将军定睛一瞧,哈哈笑道:“侯爷,那是宁国节度副使胡彦带着儿子负荆请罪,昨夜就来了客栈,侯爷歇息去了,没敢打扰,没想到今日还要拦路请罪!”
转眼来到“折柳亭”前,那魁梧雄健的宁国军副使躬身道:“卑职胡彦,在此恭候周公子,犬子昨日冒犯公子虎威,卑职已严厉责罚,悬梁鞭笞,今特来负荆请罪。”
周宣下马还礼道:“原来是胡大人,胡大人也不必这样嘛,五花大绑的倒落得人说我欺压宣州百姓,赶快放了。”
胡彦听周宣口气似含讥讽,心下惶恐,反身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喝道:“孽子,还不跪下请罪。”
胡彦跪倒,垂头背诵道:“周公子大人大量,饶过小的不敬之罪。”
周宣摆手道:“快快松绑,别跪着,这官道上人来人往的,象什么话!”
两个武弁瞅着胡彦,胡彦一点头,他们才替胡扬解掉绳索,一左一右抓着胡扬手臂让他站起来。
周宣微笑道:“胡公子护花心切,怕宣州花魁被我这个外地盐商采去,半夜兴师动众围我客栈喊打喊杀,惊得我一夜没睡好,一早起来匆匆离城,实在是怕了你呀。”
胡彦一听,脸都白了,劈头盖脸又给了胡扬几个耳光,他是武将,出手甚重,打得胡扬满脸是血,滚倒在地,哀嚎不已。
对这种人,周宣没有什么同情心,若他真是个盐商,天晓得现在处境有多惨,淡淡道:“胡大人管教儿子也不必在这裏,回去再管教不迟,在下还要赶路,这就告辞了。”
胡彦赶紧道:“周公子,请到亭内小坐,卑职有一些宣州土仪呈献,万望公子笑纳。”
“哦,宣州土特产。”周宣面露微笑,他不讲究什么两袖清风、廉洁奉公,这所谓的土特产嘛他要收,不收的话胡彦还会怀恨在心,何必呢,收了皆大欢喜,点头道:“那就多谢胡大人了,宣州土仪很有名的,却之不恭,小坐就不必了,就搬到我车上就行了。”
胡府两名仆役将一口沉甸甸大箱子搬上信州侯府马车,胡彦见周宣肯收礼物,这才放心,陪笑道:“公子途经宣州,卑职还未宴请公子,真是怠慢。”
周宣笑道:“我急着赶路,本不愿进城,只是听说有惜春诗会,一时技痒,没想到结识了胡公子,也算是有缘,哈哈,不打不相识,胡大人请回吧,令郎之才,若多加磨砺,必成大器,告辞。”
胡彦听周宣言语亲切,还说他儿子必成大器,顿时受宠若惊,深深施礼:“多谢大人美言,卑职定会严加管教,拜别大人,祝大人一路平安。”
周宣拱拱手,正要上马,却见“折柳亭”中走出一个双鬟小婢,说道:“周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周宣一看,有点认得,是服侍夏侯流苏的两个婢女之一,不知怎么会在这裏?看看胡彦,胡彦赶紧道:“卑职不识此女,卑职告辞。”心想:“看来信州侯是要带着宣州花魁上路了,年少公卿果然好色。”
周宣等胡彦一行走了之后才走进“折柳亭”,三痴跟在他后面。
“折柳亭”中青砖铺地,一个墨绿长裙的女郎端端正正跪在那里,见周宣进来,撩起面纱,露出晶莹如美玉的面容,黑密的长睫毛闪一下,又闪一下,眸光如水,声音柔美中带着一丝悲戚,好象远山回响一般:“流苏倾慕公子才华,效红拂夜奔,请公子收留。”
周宣心道:“一定要知道我奉何密旨对吧?看来你是不见落红不死心,非让我采摘不可了!”看了三痴一眼,三痴面无表情。
周宣道:“原来是夏侯姑娘,姑娘可比红拂,在下岂敢比李靖,区区在下只是一个盐商而已。”
夏侯流苏道:“不管公子是谁,流苏跟定公子了。”
小婢鱼儿在一边看周宣脸色,帮腔道:“周公子,我家流苏姑娘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回去了,回去要被打死的。”
周宣心裏冷笑,面上道:“流苏姑娘先请起,我——”
林涵蕴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夏侯流苏,惊问:“这又是谁?”
周宣伸手到背后捏了个兰花指,说道:“这就是宣州花魁夏侯流苏,慕我才华,要侍奉我左右,涵蕴妹妹你看如何?”
林涵蕴悄悄摸了一下周宣别在背后的手,表示她明白,欢天喜地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
周宣近前扶起夏侯流苏道:“夏侯姑娘,昨夜我也喝醉了,我这人有个毛病,酒醉后喜欢信笔涂鸦,抓到什么就画,我没弄脏夏侯姑娘的衣裙吧?”
“没有没有。”夏侯流苏俏脸通红。
周宣又说:“对了,我昨天还在鸣玉楼东阁花厅拾到一柄小刀,爱其精美,收在怀里,离开时忘了交还了,那是夏侯姑娘之物吗?”
夏侯流苏睫毛低垂,说道:“公子就称呼我流苏好了,流苏薄命,误堕风尘,那把小刀是防身用的,既然公子喜欢,那就送给公子好了,昨夜流苏酒醉昏睡,公子却未趁机霸占流苏身子,流苏深感公子是真正怜花惜玉的风雅之士,是以前来投奔公子,为婢为奴,亦是心甘情愿。”
周宣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瞒你,我不是什么金陵盐商,我乃信州侯周宣,薄有诗名,人称‘周七叉’。”
“啊,公子就是七叉成诗的周大学士、周侯爷!”夏侯流苏瞪大了美眸,装作无比惊喜的样子:“难怪昨夜斗酒赌诗时我见公子常常叉手,当时心裏就有点疑惑,没想到真的是周七叉、周侯爷!”
小婢鱼儿在一边也惊喜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周侯爷——”转头对夏侯流苏道:“流苏姑娘真是慧眼识英雄啊!”
这主婢二人一唱一和,都是实力派的演技。
周宣微笑道:“那就上车吧,不要等鸣玉楼的人赶来说控告我周侯爷拐卖妇女。”
周宣让夏侯流苏和小婢鱼儿上了一辆马车,箱子、包袱一齐搬上车去。
车队继续向南,把宣州南门“折柳亭”无情地抛在了后面。
“折柳亭”畔,一个身穿蜀锦花裙、腰肢细细的妙龄女郎折下河岸垂柳的新发枝条,望着骑马远去的周宣,秀眉微蹙,美目含愁,轻轻念诵道:“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信州侯车队逐渐远去,终于不见,白云悠悠,路亭静默,有谁明白怀春少女的惜别之情?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有深烙心底的感觉,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会淡忘,但今天,忧伤却是如此真切——
女郎低吟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涩然一笑,呢喃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