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回到馆驿,刘守真、叶飞白还想跟进来,被周宣不客气地请出去,刘守真恨得牙痒痒。
周宣进去对羊小颦说了路遇之事,羊小颦瞪着妙目,剪水双瞳盈盈,神情依然沉静,有一丝惊喜慢慢浮起。
亲兵来报,那两个辽人带到,在前厅等候。
周宣道:“颦儿,你到前厅屏风后听我和那两个辽人问答。”
羊小颦点头,跟着周宣来到前厅,她止步可折叠的木屏风后,听周宣与那两个辽人说话——
周宣道:“是谁让你们找那个叫颦儿的女子的?”
两个辽人:“……”
周宣道:“我没有恶意,因为我识得一个名叫颦儿的少女,正是统和元年正月初一生的,想印证一下是不是你们想找的那个人。”
两个辽人其一道:“大人一看就是贵人,不知哄骗我们吧?不见到真人,我们是不会给你黄金千两的。”
周宣笑道:“我不会要你们一分钱,我只想知道我识得的颦儿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颦儿。”
辽人道:“空口无凭,这如何印证?”
周宣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小的幼儿足钏,走到那两个辽人跟前,让他们细看。
其中一个辽人脸色大变,颤声道:“大人你这足钏哪里得来的?”
周宣道:“就是那个名叫颦儿的女子给我的。”
那辽人急切道:“求大人立即指明颦儿小姐的下落,定有重谢。”
周宣道:“我只问你们,是谁让你们找这个颦儿的?那人是什么身份?”
另一个辽人道:“大人不要多问了,只要大人带我们找到那个颦儿,即以黄金千两相谢。”
周宣问:“你们找到那个颦儿,是不是就要把她带走?”
辽人道:“那是当然。”
周宣微笑道:“颦儿是我心爱之人,我如何容你们不明不白带她走?黄金千两哪里比得上颦儿一根头发丝!好了,你们没有诚意,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出去吧。”
两个辽人自然不肯走,其中一人说道:“大人可否让我二人与颦儿小姐见上一面,也好确认一下,有些事我们不便和大人说,但可以对颦儿小姐说。”
周宣便对着屏风后面问:“颦儿,你要出来吗?”
羊小颦应道:“不。”
周宣手一摊:“颦儿不肯见你们。”
其中一个辽人道:“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周宣也不隐瞒,说了自己的大名。
两个辽人呆了半晌,跪下磕头道:“原来颦儿小姐在国公大人的府上,那小人也不敢隐瞒了,颦儿小姐乃我大辽大丞相之女——”
“大丞相?”周宣也有点发懵,没想到羊小颦的父亲这么有来头,猛然记起一人,问:“是不是韩德让?”
辽人道:“正是韩大丞相,契丹名耶律隆运,现为我大辽的齐王、大丞相。”
羊小颦不是说过她父名有一个“让”字吗,这样说来羊小颦极有可能真是韩德让之女,说道:“那么颦儿应该是姓韩了——颦儿,你出来。”
羊小颦从屏风后娉婷而出,两个辽人匍匐于地,其中一人悲喜交集道:“小人这下子更无怀疑了,颦儿小姐容貌与主母酷似,小人拜见颦儿小姐。”
羊小颦微微激动着,眼眸亮亮的望着周宣。
周宣让羊小颦坐到自己身边,问那两个辽人道:“我有一事不明,既然颦儿是贵国大丞相之女,为何会自幼流落到南朝?这对平民百姓而言都是一件惨事。”
一个辽人道:“国公大人,这十二年前的旧事小人也说不清,自颦儿小姐丢失后,主人每年都派人到各国寻找,十二年来没有间断过,天可怜见,今日终于找到了颦儿小姐。”
周宣沉默了一会,又问:“颦儿母亲是谁?是辽人女子吗?”
那辽人道:“颦儿小姐之母也是汉人,闺名李莫愁,原是金陵人氏,莫愁湖畔长大的。”
周宣心裏小汗了一下,李莫愁,金庸害人啊,让哥们一听到这名字就心裏不舒服,其实莫愁莫愁本就是一个极美丽的名字,有首歌唱道:“莫愁湖边走,春光满枝头,花儿含羞笑,碧水也风流——”
却听那辽人接着道:“可是主母已于十二年前暴病身亡了。”
羊小颦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听到她母亲在她丢失的那一年就去世了,不禁“啊”的惊叫一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周宣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中,柔声唤道:“颦儿——”
羊小颦强颜一笑,摇摇头,表示不要紧,她早已不记得母亲了,现在突然听说母亲已经死了,虽然伤感,但没有那种痛彻心肺的哀伤,亲情是要靠平时点点滴滴小事累积的。
周宣道:“颦儿,我先送你进去,这裏的事我会处置好的。”
周宣送羊小颦进内院,然后回到前厅,对那两个辽人道:“你们且把十二年羊小颦丢失以及她母亲暴亡之事对我细细说说。”
两个辽人却所知不多,只知道羊小颦丢失与李莫愁之死前后只隔了三日,至于其他,他们都不清楚。
周宣问:“颦儿的母亲是被刺身亡?”
辽人答道:“好象不是,据说是突染重病,颦儿小姐丢失后,李夫人病情加重,就一命归天了。”
周宣想了想,说道:“你们就在我这裏住下,不要外出,过几日我带着颦儿随你们北上,去见韩德让。”命两名亲兵把这两个辽人带下去,注意不要让他们出驿舍。
这时杨宗保来敦请周宣去天波府赴宴,并说请来了一个周宣很愿意一见的人。
周宣心中有事,也没去猜是谁,先进去问羊小颦要不要去天波府?
羊小颦摇头说不去。
周宣道:“颦儿,随我去吧,你一个人留在这裏我放心不下。”
羊小颦点点头,略略梳妆,便随周宣去天波府。
路上,杨宗保道:“周兄,这开封府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汹涌,参知政事李昌龄已罢职,枢密使曹彬曹大人今日一早奉旨出京,去安抚王继恩。”
周宣问:“安抚就有用?”
李宗保道:“曹大人是开国大将,追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年近七十,在军中威望极高,有他出面,没有将士敢跟着王继恩逼宫的。”
周宣点点头,心裏想着若是李煜驾崩,会出现什么样的艰难局面?只怕会比赵恒更难控制局面,这主要是李煜之父李璟当年立下兄终弟及的传位之盟,赵光义当年继位,为掩天下耳目,也编造了兄终弟及的所谓“金篑之盟”,但现在与赵恒争位的不是赵匡胤的儿子,却是赵恒同父同母的兄长赵元佐,做皇帝的儿子多也烦人哪,少不了骨肉相残!
周宣对杨宗保是坦诚相待的,把今日遇到韩德让家臣之事说了,叮嘱杨宗保对谁都不要提起,包括杨府的人。
杨宗保知道这事重大,说道:“周兄不知道吗?韩德让现在的妻子是辽国承天皇太后萧绰啊,又名萧燕燕。”
“啊!”周宣大吃一惊,韩德让还能娶太后?
周宣读过《杨家将演义》,那书对杨门忠烈美化的同时,对敌对的辽国则不遗余力地丑化,那裏面的萧太后很傻,把女儿嫁给了杨四郎,最后兵败亡国,但事实上,萧绰非常英明,治国有方,赏罚分明,在她摄政期间,辽国进入了王朝二百年来最强大的鼎盛时期。
但周宣对萧绰的了解只有这些,杨宗保就一路向周宣详说——
萧绰是辽国北院大王萧思温之女,早年曾许配给萧德让,但随后辽宫选妃,她就进宫成了辽景宗耶律贤的贵妃,辽景宗保守元年,萧绰被册封为皇后,因为辽景宗体弱多病,常常无法上朝听政,而萧绰又表现出卓越的政治才能,辽景宗便授权萧绰听政,诏令史官记皇后言论,也要称“朕”,这就表示萧绰拥有最高的皇权。
萧绰三十年那年,三十五岁的辽景宗驾崩,萧绰所生的儿子耶律隆绪即位,时年十二岁,萧绰摄政,当时辽皇宗室对耶律隆绪即位颇多非议,隐然有罢黜之势,萧绰以自己的铁腕,在耶律斜轸、韩德让的辅佐下渡过难关,并在两次击退北宋军队,声名大震,此后逐步消弱宗室势力,主张“用人不疑,唯才是用”,大量提拔汉人参政,调整赋税政策,极大地促进了辽国的农业经济,自辽景宗以来二十余年,辽国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
周宣听得连连点头,这萧绰不愧为女中豪杰。
杨宗保继续说道:“不过萧绰能有此政绩,与韩德让是分不开的,韩德让是极有智计的一个人,自祖父始就在辽国为官,博闻强记,熟知汉唐典章制度,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又且丰姿秀雅,这也是当初萧思温要把女儿萧绰嫁给他的原因,后来萧绰成了皇后,韩德让也是竭尽全力帮助她,待辽景宗死后的第三年,即唐国开宝十七年,萧绰就嫁给了韩德让,契丹风俗如此,朝野内外也没什么可非议的,萧绰还让辽皇耶律隆绪以父事韩德让,韩德让自然就更是鞠躬尽瘁了——”
周宣眉头皱起,心道:“萧绰嫁给韩德让的那一年,正是羊小颦丢失、李莫愁病死的那一年!”
杨宗保忽然笑了笑,低声道:“传闻辽景宗体弱多病,不能行房事,萧绰早在嫁韩德让之前二人就已秘密私通,据说辽皇耶律姓绪都是韩德让与萧绰生育的。”
周宣目瞪口呆,这宫廷丑闻还真是劲爆啊,不会是汉人意淫吧,打不过辽人,就把辽国皇帝也意淫成汉人血脉,与皇后私通不算,还干脆娶了皇太后,这这这真有这等事?辽国人也真是宽宏大量啊!意淫!太意淫了,哥们远远不及啊!
周宣和杨宗保说些时,并没有让羊小颦听到,羊小颦坐在马车里,只有四痴跟在周宣身后听了一肚子,也是眼睛睁得老大,长见识啊,原来皇后、皇太后也可以这么玩!
周宣现在有点迷惑,羊小颦到底是韩德让与萧绰生的?还是韩德让与李莫愁生的?
来到天波府,昨日见过的那些杨门虎将都在,热情相迎,周宣先前听杨宗保说会有一个他很愿意见到的人,周宣猜测是北宋翰林院直学士、棋仙张拟,未想一见之下,却不是张拟,而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名叫柳原,是开封最大的相扑社老板,本身也是一个高强的相扑手。
杨宗保不喜欢围棋,周宣不提起他也没想到要去引见张拟,他好相扑,在兴王府就与周宣说起过,这时介绍柳原后说道:“今日夜里柳原社便有两场高级别的相扑赛,其中一个是前来挑战的辽国高手,此前以连胜三场,狂言要横扫开封所有的相扑好手,这样的热闹事,周兄肯定不会错过的,小尖先生武艺高强,是不是也上场玩玩?”
四痴知道相扑是要赤|裸上身的,这哪行,装作淡然道:“我从不玩相扑,雕虫小技耳。”
壮汉柳原脸色就不大好看了,碍于杨宗保的面子,没说什么。
杨宗保却没觉得四痴话有什么不对,他见识过四痴的身手,那快如鬼魅的身法、疾如雷轰电闪的一击,他自问挡不了几招,笑道:“小尖先生不出手,那我就要献丑了。”
周宣奇道:“杨兄弟你要上场?”
“嘘!”杨宗保压低声音道:“周兄轻声,莫让我祖母和叔伯知道,不然他们不让我去。”
周宣嘿然一笑,举杯向佘老太君敬酒。
杨宗保又附耳道:“周兄,今晚除了这两场高级别的相扑赛,还有两场女子相扑,有开封府着名的女子相扑手嚣三娘和黑四姐坐镇接受挑战,开封府这几日各大相扑场出场的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高手,因为各国使臣云集,手下不乏强人,不能堕了我北宋相扑强国的威名啊。”
周宣很是期待女子相扑,又想:“老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若他在此,可以上场一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