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样小菜都尝了一些,周宣赞叹道:“开封府的美食是当世第一了,看来我们这次得从这裏带两个厨子回去。”
忽听得楼下力虎在与人说话,听声音是杨宗保,周宣赶紧招呼杨宗保上来,没想到杨宗保身后还跟着越秀公主刘守真和叶飞白,另外还有两个南汉武士。
杨宗保略显尴尬道:“弟去馆驿寻周兄,遇到叶大人和越秀姑娘,便一起来了。”
周宣道:“一起坐,一起坐——越秀姑娘来尝尝开封的美食,包管你乐不思蜀。”
一路同行,现在也混得脸熟了,在没搞明白刘守真究竟想干什么之前,周宣对她还是要笑脸相待的,笑面虎嘛。
杨宗保在四痴身边坐下,叶飞白和那两名南汉武士自然不敢就坐,侍立在刘守真身后。
刘守真男装打扮,幞头襕衫,玉面朱唇,倒也是翩翩佳公子,因为精于鹘门易容术,虽然并未粘须隆鼻之类,但与她原来秀丽的容颜相比,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这种举止、气质的改变是最高明的易容术,就连四痴见了也暗暗佩服。
刘守真也盯了四痴几眼,以前没有这样面对面端详的机会,这让四痴心惊,心想:“莫非她瞧出我是改扮的?不会吧,我这么多年一直男子装束,容貌也故意弄得粗陋,举手投足更是没有半点脂粉气,若不是上次我受伤被周宣看到,看到胸脯,就是相处一年多他也不知道我是女子!”
于是,四痴冷冷地逼视回去,刺客的杀气凛然。
刘守真果然收回目光,又瞟了坐在周宣身边的羊小颦一眼,被其丽色所逼,竟有自惭之感,随即脖子一昂,傲然地盯着周宣,心裏恨恨地想:“这家伙真是可恶,送婚送到半路,却把那美貌的唐国公主留在了泉州,不给我皇兄了,我问过皇兄,原来是打赌输了,那唐国公主归这个姓周的了,这姓周的也真敢娶,回去没两个月就把原本应该是汉国的皇后娶回他府上了,欺人太甚,可我皇兄却不怪他,真是太可气了——还有,既然议亲让我嫁给唐国储君,这胆大妄为的家伙竟敢单方面毁约,真不把我汉国放在眼里了,可恨,万分可恨,碎尸万段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刘守真眼睛盯着周宣,筷子不停地夹菜,咀嚼时就想着周宣是她嘴裏的菜,她要把他嚼碎、咬得稀巴烂、咬成一团糊……渐渐的,刘守真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她已想到了对付周宣的绝妙方法,那就是嫁给周宣,对,就是嫁给他,这样肯定能查出父皇之死是否和他有关,不管有没有关系,她都不会放过周宣,但也不会一刀杀了他,死得太痛快不解她恨,她要跟着周宣,折磨周宣一辈子,南汉有一句俗谚——“恨之则嫁之,虐其一辈子”,还有比就在眼皮底下折磨人到老更解恨的事吗?
刘守真越想越觉得此计绝妙,心裏道:“好啊,你不让我嫁给你们储君,那就我嫁给你,祸害你一生,我武艺高强,欺负得你死死的,这是闺阁之中,你总不好叫你的手下来对付我吧?雌威是慢慢积累的,不是一朝之夕之功,我有耐心,鹘门媚术在你身上一一试用,总要让你畏我如虎,你的那些娇妻美妾,一个都逃不脱我的手心,一起折磨。”
刘守真掩饰得很好,心裏虽然想得恶毒,但面上含着浅浅的笑,竟然颇有媚态,只有一个动作比较奇怪,就是想事时不停地吃菜,她面前的一盘烧薏子、一盘虾蕈被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吃得个精光,眼睛还盯着周宣——
周宣被她瞧得心裏发毛,以为刘守真想用目光杀人,哪里想得到刘守真是在琢磨着要嫁给他然后祸害他一生,这不顾一切把自己一生都搭进去的仇恨很让人恐惧哇!
刘守真面前的两盘菜已被夹空,周宣悄悄将一盘排蒸荔枝腰子推过去——
刘守真回过神来了,觉得肚子好饱,赶紧放下筷子,抽手绢拭嘴。
周宣很友好地说:“喜欢吃就多吃。”瞟了一眼刘守真虽男装而不掩其丰|满的胸,心想:“不愧为雪猪之妹,这样吃下去,要不了一年半载,就和媚猪有得一拼了。”
刘守真道:“不吃了,去逛逛夜市吧?”
周宣与杨宗保对视一眼,心裏还真是惴惴不安,这么个人整天跟在身边,又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若说防患于未然吧,只有先把她杀掉,但无论是周宣还是杨宗保,都觉得杀人不可取,是下下策,而且刘守真这些日子一直也没有对他们表示恶意,怎好无缘无故杀害一国的公主!
周宣问:“杨兄弟,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杨宗保道:“西行三、四里,有灌口二郎神庙,那里最为繁盛,不仅有许多小儿玩具,杂耍百戏也是从午后直至深夜,这两日刚刚解禁,更是热闹。”
众人便一起去州西二郎神庙,刚出“奶酪张家”的店门,四痴道:“主人请看,那边又来了一群辽人。”
这伙辽人约莫有十余人,除了居中三人裹头巾、穿华贵的圆领长袍外,其余都是髡发露顶、两鬓披发,身穿皮领小袖袍,耳戴金环,腰挎单刀,有剽悍之气。
杨宗保低声解释道:“辽人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允许裹头巾,否则就算是出身贵族,也必须髡发露顶。”
杨宗保对辽人颇为仇恨,他祖父杨继业十二年前随鲁国公曹彬领军北伐,在歧沟关被辽军击败,祖父杨继业战死,此后因赵光义年老旧伤复发,西边又有赵德芳拾掇不下,对辽以防为主了,现今新君即位,或许会再议北伐,这是杨宗保万分期待的。
周宣点点头,侧看着羊小颦,羊小颦摇头,表示她不是辽人,她模糊的印象里父母都是汉人装束,没有这样奇怪的发型。
周宣的亲兵和羽林衞这时也都聚了过来,其中有好几个看到过那两个辽人打的横幅,但他们不知道周宣要带着羊小颦北上辽国寻亲,更不知道羊小颦是大辽统和元年正月初一出生的,所以根本没人向周宣禀报这事。
世间之事阴差阳错,让人嗟叹。
周宣道:“三个五品以上的辽人一起出现,那肯定也是来参加北宋新君即位大典的。”
杨宗保知道周宣要带着羊小颦赴辽国寻亲,便问周宣:“周兄,要不要我上前询问一下?”
周宣摇头道:“不必,明日朝会自然就相识了。”
羊小颦流落江南,极有可能是家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直接向这些辽人打听只怕会招致意想不到的曲折,所以还是暗中打听最好。
那十余个辽人与周宣等人掉臂而过,为首者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神情冷厉,上唇两撇短须,小眼睛煞是有神,扫了周宣等人一眼,目光从羊小颦脸上掠过时,闪过一丝惊诧——
这一路行来,惊于羊小颦丽色而发愣的人不绝于途,羊小颦微一低头,将帷帽往下压了压。
那辽人贵族男子脚下不停,很快错身而过,约走出十余丈,这才回头看,周宣等人已经往西快转过街角了。
这面容刚毅的辽国男子眉头皱起,对身边一个髡发侍从说道:“去查一下,方才那伙男女是什么人?那个戴帷帽、系六幅裙的美貌女子又是什么人?”
这男子左边的一个裹头巾、年近五十的辽人笑道:“高八,你看上宋国美女了?恐怕不那么如你所愿吧。”
名叫高八的辽国男子淡淡一笑:“叔父说笑了,高八虽然好色,也不会在宋国惹事,我只是打探一下这女子身份,若可以财物收买,那岂不是更好。”
几个辽人哈哈大笑,漫步回都亭驿,都亭驿是专供辽国使臣居住的馆驿,比周宣他们居住的安州巷万国馆驿更为豪华,北宋对大辽的重视更胜唐国。
回到都亭驿不久,高八先前派出去的那个改扮宋人的侍从回来了,禀报道:“属下已将那两人带回来了,关押在后院马房。”
高八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才道:“带我去看看,我要和那两人好好谈谈。”
高八来到马房,那两个寻人的辽人被绑在木桩上,见高八进来,破口大骂。
高八随从就想上前打人,被高八制止,命他们退出,他要与这两个人谈谈。
几个随从退出马房外很远,过了好久,才见高八出来,说道:“有具尸首,收拾了,另一人好生款待,不要让他离开馆驿。”
两个随从进去一看,就见血流了一地,两个绑在木桩上的寻人者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魂不附体、舌头打结,一个劲道:“小人愿意为大王效劳,小人愿意为大王效劳——”
※※※
二郎神庙在万姓门外,敕赐神保观,有很多百姓连夜在庙门外守候,争烧明日的头香,明日就是清明节。
庙前广场上,树着几十杆五丈高的圆木,每根圆木灯笼都挂着一串灯笼,照得方圆数百步的广场朗如白昼——上竿、趯弄、跳索、相扑、鼓板、小唱、斗鸡、说诨话、杂扮、商谜、合笙、乔筋骨、乔相朴、浪子、杂剧、叫果子、倬刀、装鬼、砑鼓、牌棒、道术之类,色|色有之——
周宣一千多年的见识,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吧,但在这二郎神庙前也瞧得目眩神迷,那些装神鬼、吐烟火的,看上去危险骇人。
羊小颦一双妙目睁得老大,右手紧紧抓着周宣的小臂,两个人亲密的样子让一边的刘守真很是气恼,心裏琢磨怎么才能让周宣娶她,论容貌,她自认稍逊于羊小颦,周宣对她印象不佳她也知道,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呢?周宣好赌,必须投其所好,一步步接近他——
刘守真靠近周宣道:“周宣,那边是相扑,我们去看看吧,赌一把,看谁眼力好?”
周宣哪知道刘守真这么处心积虑要嫁给他,以为刘守真与其兄雪猪皇一样好赌,他自然没有不赌的道理,便和羊小颦、四痴、杨宗保一起去看。
相扑又称角抵,相传起源于黄帝时,唐时尤为盛行,到了北宋,因赵光义极喜相扑,是以相扑压过蹴鞠和马球,成为北宋第一竞技。
相扑竞技性很强,在晋朝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西域来的胡儿,精于相扑,矫健无敌,晋人莫敢与敌,司马炎为此事大为恼火,于是张贴榜文,召募勇士,一个名叫庾东的大汉应募,与胡人比赛,结果,扑杀之,庾东由此名震天下,并被赏赐做了官。
北宋一年四季都有相扑比赛,出色的相扑手会被授予武职,所以从军队至民间都极为风行。
庙前广场此时虽说看客不少,但与午后相比还是差很多,而真正的高品相扑手也不会在这裏上场,这裏都是民间不入流的相扑手,此时看客稀疏,相扑台边的两个鼓手敲鼓也是有气无力,台上的两个汉子也是晃着膀子在打转,不是为了相扑,是怕站着不动太冷。
刘守真对叶飞白耳语了两句,叶飞白便掏出一锭小银,约二两,搁在台边,尖声道:“两位,这银子给你们买酒助兴,你们可得打起精神来角抵。”
两个相扑手来劲了,抱拳谢过叶飞白,同时紧了紧腰带,身子一矮,两手前伸,开始相互较劲。
刘守真道:“周宣你看这两个谁会赢?”
周宣见刘守真用很熟络的口气与他说话,暗生警惕,说道:“要赌是吧,请问赌注是什么?”
刘守真道:“你是吴国公,位高权重,也不缺什么了,这样吧,你若输了,你帮我做一件事——”
周宣摇头道:“不赌。”
刘守真也不生气,说道:“我知道你怕我,这样吧,你若赢了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我若赢了,你只须输我一百两银子,这总行了吧?”
周宣狐疑地看着刘守真,这荒唐南汉的公主脸蛋白里透红,嘴唇轮廓优美,月白长袍一尘不染,胸脯也不象老四那样刻意约束,任其高耸,倒也诱人得很,心道:“想干嘛,美人计?你也不看看我身边站着的是谁,你比得上吗?”说道:“行,就这么定,你先说,哪个会赢?”
刘守真道:“你先选。”
周宣无所谓了,反正就是一百两银子,见那系红腰带的汉子更壮些,便道:“我赌红腰带者胜。”
刘守真道:“嗯,那我就赌黑腰带者胜。”
一红一黑两个相扑手在台上你来我往,斗了个旗鼓相当。
周宣叫道:“红腰带的,我赌你胜,你胜了我赏你五两银子,输了则一分没有?”
刘守真瞪眼道:“你这样算不算舞弊?”
周宣双手一摊:“这不是舞弊,这叫激励。”
叶飞白已经锐声喊叫起来:“黑腰带的,你胜了我赏你十两纹银,加把劲,啊——”
因为周宣激励在先,那红腰带相扑手率先发力,用头一顶,一记简洁有力的控手,黑腰带的相扑手正听着叶飞白的喊叫呢,猝不及防,被这猛烈一击摔到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