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小姐刚至及笄之年,向主公请了准允出门游历了大半载。这种事情寻常贵女本来是绝没有机会的,奈何自家小姐自幼习武、个性坚决,但凡她认准了的事情,即使主公一开始不同意,最后也还是会答应。
那次也是这样。
他们一行人出去玩了大半年,过得十分逍遥惬意,因而当许诺回家的期限越来越近时,大家都有些颓丧。
然而再颓丧马车还是一步一步朝它该去的地方而去。
他们就在那时遇到了江楚城。
闵州城外的十里亭芳草萋萋、景色怡人,英武不凡的少年却一脸颓丧地立于亭中被同窗取笑,她半掀开车帘,靠着不凡的目力远远地打量那人压抑的神情,心头竟莫名的被触动了什么。
或者,是推己及人的同情吧。
希望他可以去做心中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用像自己这样,被家族困住一生。
那只是她在无奈自身际遇时一时冲动做出的事情。她从未想到,那被她提点了几句的少年郎居然真的会在几年后崛起于军中,成为大晋寒门子弟的代表人物。
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因当日之事对她思慕暗生,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而他的思慕居然被有心人瞧了出来,还查出了对象就是她。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入夜之后的江府同煜都大多数人家一样,逐渐安静了下来。
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抗旨悔婚而被杖责了八十大板的骠骑将军江楚城俯趴在床榻上,正闭目养神。
亲信侍衞李擎忽然开门进入,默默将一封信递到他的旁边,“将军,薛小姐的书信。”
江楚城眼睛都懒得睁开,有气无力道:“念。”
李擎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今晨惊闻郎君为妾触怒君上,心下难安。思忖终日,写此书信。贱妾蒲柳之质,又曾侍他人,实难承郎君大德。长主矜贵非常,为君良配,望君慎思,莫负佳人。若因妾一己之身而为郎君招来祸患,妾罪难赎,唯有一死,以明此志。负君深恩,唯有留待来世。宁澜字。”
字字泣泪,然而经李擎那粗豪的嗓音念出来,却是说不出的别扭。估计他也这么觉得,一张脸表情扭曲,十分古怪。
江楚城听完之后扯起嘴角笑了笑,李擎试探道:“将军可要回信?”
“不。不用回。”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可将军不是说,要顺水推舟查出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你吗?现在不回信,就不怕被薛小姐瞧出破绽,知道将军你并未被她蒙骗住?”
“我说我不回信,是因为我要亲自去见她。”江楚城用力在床板上一撑便坐了起来,这个过程他背后的伤口立刻绽开,鲜血又流了出来。
“将军您当心一点!”李擎急道,“您以为挨了八十个板子是说着玩的吗?不好好养着当心落下什么病根儿!”
“李擎你真是越发像个老妈子了!”江楚城无所谓地拿过外裳披上,“若让薛小姐瞧见我为了她连这么重的伤都不顾了,效果岂不更好?”
李擎语塞。
江楚城一低头,忽然看到外裳袖口上的杜衡花纹,眼神立刻变得幽深。这还是滢心进宫前亲手为他绣的,因他十分喜欢、穿的次数特别多,丝线都洗得有些褪色了。
右拳慢慢握紧,他语声里带一丝阴沉和狠戾,“我从前便是太好骗,才会任由妹妹被人害死都无法为她报仇。如今他们再也休想了!无论是害死滢心的人,还是胆敢冒充成那位小姐来欺瞒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倒要看看,我这个从累累白骨间爬出来的寒门竖子,到底斗不斗得过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