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骞还想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却先于他响起,“这位姐姐说得极是,这个人最是无趣得紧,在或不在确无半分影响的。”慕仪言笑晏晏,仪态端雅立于栈桥一端,“只是若妹妹想向姐姐讨要一尾剑头鱼以飨口腹,却不知姐姐允是不允?”
所谓剑头鱼乃是青凌江特产的一种鱼,因鱼头酷似宝剑而得名,肉质鲜嫩爽滑,十分美味,又因产量不多而更显矜贵,很得帝都权贵们的追捧,亦颇得慕仪喜爱。
姬骞略一思忖,觉得在和女子打交道这方面,自己上委实不如常年出入各种闺阁雅宴、为首座之宾的慕仪专业,遂静立原地等着看她自由发挥。
那女子原是个生僻难近的,如慕仪这般初初相见便又是唤姐姐又是提要求原是最令她反感,偏偏她笑容举止亲近得恰到好处,端得是春风般自然,让人生不出半分不喜,反倒被她的态度所惑,下意识认可她的说法,以为两人确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密友。
她却不知,这种能自然与任何人尤其是女子熟识,并影响她们判断的本领本是身为第一世家嫡女所必需具备的,乃自小精心培养的立身之本,学名八面玲珑,俗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女子凝视慕仪良久,再开口时面上仍没有表情,语气却温和许多,“你若想吃自然可以,只是我此刻尚未钓上一尾,你怕是要等一等了。”
慕仪缓步走近,“这却是不碍的。家父温姓,小妹闺名静蕗。请教姐姐芳名?”
她说的是她原本该叫的名字。蕗者,古书上的一种香草,慕仪出生之前,族中最有声望的几位长辈经过几番斟酌,最后为煜都温氏即将降生的长房嫡长女选了这个字做名,自认为可堪匹配她尊贵的身份。后来她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给她取了个更加可堪匹配她尊贵身份的名字,它便被弃之不用,极少有人知道左相嫡长女原本叫做静蕗,故而慕仪每每遇到不便表明身份的时候都用它来遮掩。
女子盯着江面许久,终于缓缓道:“秦姒墨。”
“原来是秦姐姐。”慕仪亲热地笑道。
秦姒墨凝视她许久,终于微提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
姬骞一直注视着两个女子,只见她们在“会心一笑”之后都不再说话,目光移向江面专注等鱼,心头涌上一股异样。
这股异样不是因为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竟在这裏安心垂钓,而是来自于阿仪的态度。她还是如从前一般,事事都帮着自己,但这一回他却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她的微笑还是那么柔和,操纵人心做得如烹茶煮酒一般风雅自然,可那黑沉沉的眼眸下似乎有什么光芒在被克制,有什么情绪在被隐忍。
而且,从她方才开口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向过自己……
“今日天光大好,姐姐却为何要斗笠蓑衣加身呢?”慕仪轻柔的声音传来,将他从混乱思绪中拔出。
“此刻瞧着日头正好,晚些却定是会下大雨的。我不愿被雨水扰了兴致,便只能如此了。”
“可,若是下雨,鱼儿怕是也会被惊,难以上鈎吧?”
秦姒墨语声淡淡,“不上鈎便不上鈎,也没什么大碍。”
慕仪闻言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鱼线,“秦姐姐,你这饵料该不会已被吃光了吧?为何这么久还没半分动静?”说着伸手抬了抬鱼竿,雪白的鱼线从江水中抽出,溅起水珠的同时亦扬起了尾部的鱼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然而当慕仪看清那鱼鈎时,却不由傻了眼。
“为何……为何这鱼鈎竟是直的?”
对方回答得一本正经、顺理成章,“鱼鈎自然该是直的。鱼虾若愿意上鈎,就算是直鈎也是没影响的。但是若以饵料骗取鱼虾上当,再以利鈎将它们擒住,与行欺瞒狡诈之术有何分别?此有违自然之道,不可为也。”
慕仪直直地盯她许久,方困难地挤出一句,“姜——太——公——?”
那天,慕仪最终还是没能吃到秦姒墨亲手钓上的剑头鱼。对于这个结果,她没有半分意外。鉴于秦姒墨的作战工具实在太过奇特,她对她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钓不上鱼也没关系,我们不能怪她,实乃兵刃无能,非战之罪也……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当晚就顺势以“没能吃上相思成疾的剑头鱼,深感遗憾,希望能在秦姐姐家借住一宿,明日咱们接着钓”为由,成功住到了秦姒墨家中。
是一栋离青凌江不远的竹楼,二层高,毗邻一片茂密的竹林,这个时节生长得热闹。竹枝茂密笔直,竹叶青翠欲滴,微风拂过,发出簌簌的响声,似离人在哀哀哭泣。
三人用过晚膳,慕仪与姬骞借纳凉之名,表示要到竹林里去体味“自然的气息”。
约莫大半个时辰以前,正如秦姒墨所预测的那样,一场暴雨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此刻晚风中满是清新怡人的味道,深吸一口便仿佛被涤清了心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