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她凶狠的笑起来,手指紧紧抓住身边的帘幕,“多少年了,我总在听这个字,别!”
“别吵你爹爹,他有任务!”
“别找你爹爹,他忙!”
“别去和你爹爹要银子,他借给兄弟了!”
“别骂你爹爹,他要娶二房也正常,我只生了你一个女儿,你爹爹想要个儿子……”
“你看。”庆妃撇嘴笑着,“我娘就是这么忍气吞声的一个女子,她骄傲着我爹皇家秘衞的身份,这秘衞却将自己的一切只给了血浮屠,他重视兄弟甚于我们母女,重视那些见鬼的任务超过家小和一切,到得最后,他终于杀身成仁了,为那见鬼皇朝的见鬼末代皇裔送了性命,死后尸首还被他的好兄弟拿去炸人——真是好兄弟!真是对得起他的血浮屠!”
“老爷是忠义汉子……”那嬷嬷嗫嚅着道。
“忠义屁用!”庆妃勃然呸了一声,“忠义换回什么?我爹死了,血浮屠散了,我娘那时却突然怀了孕,她伤心又欢喜,一心要生下这个遗腹子,结果呢?结果呢?她难产,我们却没钱没药,我自己给她接生,一尸两命!”
嬷嬷开始啜泣,道:“小姐,别说了……”
“那天我跪在她床前,满手的血满手的血,弟弟出来一半,被活活憋死……”庆妃的声音低了下来,茫然道,“那血好热,那血好冷,那一刻我就想,血浮屠,也沾了我一家三口的血!”
嬷嬷捂脸向后退去,庆妃斜着眼睛看她,“你也记得的,不是么,我们当时借住的人家屋子,娘和弟弟死在那里,人家嫌不吉利赶我们走,当时天盛军到处追捕大成余孽,我们不敢呆下去,一路乞讨,偷偷去了西凉,两个女人,在别国也活不下去,若不是我被西凉第一歌舞行看中,选了做舞娘,我和你,早就死在西凉的大街上!”
“小姐……”嬷嬷颤声道,“……老奴知道您苦,可是……”
“我不是要为我爹报仇,他不配我报仇。”庆妃冷冷的道,“我只是恨,恨大成,恨血浮屠,恨那个所谓的皇嗣,他何德何能,让我爹为他出生入死,尸首不全?让我因为他丧失所有亲人,流落异国?”她咬着细碎的牙齿,一指宫外云天,厉声道:“血浮屠是吧?那我就建肉蒲团!大成皇嗣需要延续是吧?那我就不让你好好活!”
“小姐,您确定真的是那个……”
庆妃冷笑起来。
“宁弈个混账无耻东西!和我结盟,答应帮我找出大成皇嗣,骗得我为他效力,到头来大成皇嗣就在眼底,他居然想蒙我到底!骗我!骗我!都在骗我!”
“您既然知道是谁,为什么不直接和陛下说?”嬷嬷小心翼翼的问。
“你知道这世上对人最严厉的惩罚是什么?”庆妃不答反问。
嬷嬷茫然的摇摇头,半晌试探的道,“杀了他?”
“错。”庆妃摇摇手指,“杀人不过痛快一刀,瞬间了结痛苦,有什么意思?要想将一个人打入地狱,就是应该让他失去他所在乎的一切,毁掉他所有的为之付出努力的梦想,扯裂他所有连心连肺的羁绊,然后在他以为他就要接近成功和胜利的一刻,给他当头一棒,推他沉沦入地狱。”她眼波流转,绝艳生香的一笑,“那才叫痛快。”
嬷嬷打了个寒噤,闭口不语。
“我喜欢亲手报仇,更有意思,不过赫连铮这事还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如果不能那样惩罚,也只好直接点了。”庆妃悠悠叹息一声,又道,“现在时机还没到……再等等……”她缓缓伸出五指,在空中,做了个狠狠一抓的姿势。
“你等把柄,在我掌中,且莫得意太早,等着我!”
庆妃五指抓裂假想敌的一刻,宫中礼部尚书带着一个人,正在皓昀轩外求见楚王。
皓昀轩正在开会商讨国事,宁弈正中上座正对着门,学士们分坐两侧。
他一眼看见远远过来两个人,原本不在意,随即后面一个人走路的姿势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腰上,眼神立即又滞了滞。
底下正好是凤知微在说话,询问他今冬北地干旱救灾赈荒事宜,蓦然看见宁弈眼神一直,她很少看见他这种神情,立即警惕的转头对外看去,宁弈却已经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立在阶前,看清楚礼部尚书身后那人装束,看清楚那使者白色的腰带,深深吸了口气。
“殿下。”礼部尚书迎上前来,低声道,“这是呼卓部前来报丧的使者,顺义……”
宁弈一摆手打断了他,那使者上前一步磕头,正要悲声说话,宁弈一伸手挽住了他,和声道:“本王已经知晓,使者远来辛苦,王大人,请安排使者去驿馆休息。此事我会转报陛下,一应追隘褒奖,之后自有恩旨。”
他不由分说,便接过报丧文书,一手将那莫名其妙的两人送了出去,礼部尚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楚王殿下为什么不拦住话头,只好带了使者再匆匆出去。
宁弈接了文书,慢慢向回走,厅内诸学士都注意到外面那一幕,不是大事,礼部尚书不可能在这时候前来请见,都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
凤知微刚才也探头对外看了,偏偏那使者被宁弈挡住,没看出究竟,宁弈和那两人站在门外低声说话,听不清说什么,但那细细低低的语音听在耳中,沉闷而模糊,心没来由的砰砰跳起来,像是突然降临了一个噩梦,沉沉压在心头,想要破破不开,想要破,怕挣出来遇见血色结果。
身侧一个大学士突然凑过头来,问:“魏大学士你怎么了?”
凤知微这才发觉不知怎的自己竟然有点手抖,赶紧掩饰的一笑,道:“着了风寒,有点冷。”端了茶盏焐手。
此时宁弈已经走了回来,面对满厅重臣疑问的眼光,很平静的点点头,一边展开手中的文书,一边向凤知微方向走,身子挡在她身前,一边道:“告知各位大人,刚才收到的是来自呼卓部的报丧消息……”
“嚓——”
凤知微手中的茶盏突然掉落,茶盏盖子半空中微微倾斜扑出滚热的茶水。
宁弈早就防备着她当众失态,文书一遮手掌一抬已经接住了茶盏,手指一拨,杯盖复位,随即不动声色将茶盏往桌上一放。
他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又一直靠在凤知微身边小几上挡住众人视线,没有人看见凤知微掉茶一幕。
凤知微却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她只是霍然抬首,看着宁弈手中白底黑边的报丧文书。
一瞬间脸色雪白,眼瞳里无尽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