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击宫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传的最多的,自然就是上天示警,只不过,示警的缘由,却是众说纷纭,当然,再众说纷纭,也脱不开皇帝和太子二人。有人觉得,这雷击应在皇帝身上,缘由在于皇帝有意动摇国本,不纳谏言,也有人觉得,雷击应于东宫,皇嫡子降生后,上天便有雷击示警,恰恰是因为东宫被窃据,名分不正,国本不宁,理当正本清源,方是正道。可以说,一场雷击,确确实实是看的出来,所谓天人感应,就是人字一张口,端看如何解释罢了。当然,主流的舆论,还是在前者上头,至于后者的言论来源……“何文渊?”朱祁玉看着面前的奏疏,脸上倒是挑起了一丝笑意。这些日子,京中的流言,他自然都已经听说了,不过,和众臣所意料的不同的是,朱祁玉对此却并不在意。上百年的眼光,让他早就明白一点,那就是,大明的君权几乎是牢不可破的,得益于太祖皇帝撤中书,罢宰相的举动,尤其是太宗削藩,收归了藩王大权之手,在如今的大明朝廷当中,实质上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皇帝的力量。当然,属于皇权本身的某太上皇除外……所以在大明的数百年历史当中,出现过很多次危机,但是没有一次,是真正从内部动摇到皇权地位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祖太宗的目的,其实是完成了的,因为终明一朝,有过年方稚龄的幼主登基,有过毫无根基的藩王入继,有过权倾朝野的宦官,也有过威压朝堂的大臣。可即便是如张居正这样的权臣,在刚刚长成的万历皇帝面前,也无力抵抗,即便是杨廷和这样在朝廷经营许久,根深蒂固的内阁大臣,在区区一个毫无根基的藩王面前,也同样毫无办法。更不要提,所谓权倾一时,党羽遍布的权宦魏忠贤,在崇祯这么一个藩王入继且刚刚登基的皇帝面前,亦是只能引颈就戮。太祖皇帝当初的作为,目的就是不会再出现前元之时,宰相势大行废立之事的状况出现,从这个角度而言,大明有权宦,有权臣,有得势的外戚,但是这些人,都威胁不到皇权的稳固。当然,由此带来的副作用另当别论,但是本质上来说,这些措施,的确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这种情况之下,所谓天人感应的这套言论,对皇帝的束缚不能说是没有,但是已经没有汉魏之时那般强大的约束力了。应该说,如果是在魏晋那般对玄学无比敬畏的朝代,像是何文渊这种言论,压根就不可能出现。但是,时移世易,在如今的状况下,却完全是有可能的。其原因就在于,大明的天人感应,或者说,如今大明所谓的礼法,舆情,实际上的约束力,都来自于皇权,可问题就在于,皇帝本身就是皇权的化身,皇权可以约束皇帝之外的所有人,但是,却唯独约束不了皇帝。事实上,哪怕是对朱祁玉而言,只要他不顾后世史书的评价,不管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后世之君留下什么隐患,他处理现在的局面的时候,能够用的手段多了去了。所以对如今的大明来说,所谓的天人感应,实际上看的就是皇帝信不信而已,皇帝相信,它就有无穷大的威力,皇帝如果不信……那也就那么回事了。至于所谓雷击宫门是上天示警的说法,朱祁玉信不信呢?前世倒是信了几分,毕竟那个时候,他四月下了废太子的诏书,六月便有雷击宫门,似乎真的是上天震怒。可是如今,太子还好好的在东宫呆着呢,这落雷却如期而至,真要是信了所谓上天示警,朱祁玉也就白活了。不过,时移世易,但是有些人的性格,倒是不会改变。便如这个上奏的何文渊,前世的时候,鼓动朱祁玉改立太子的,就有他一个,也算是那个时候朱祁玉的心腹近臣之一。但是,这一世醒来之后,朱祁玉却并没有太过重用这个人,原因就在于,某种意义上说,何文渊和徐有贞一样,都是一个追求仕途进步的人,更重要的是,以朱祁玉对他们二人的了解,他们其实都有些小家子气,缺少宏大的视角来看待整个朝局社稷,说白了,汲汲营营之辈,难当大任。如果一定要比的话,何文渊其实还不如徐有贞,他这个人,有擅长的领域,在地方上时,政绩颇佳,人也还算清廉,可是,有一个大的缺点,那就是喜欢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里头插手。前世他之所以被罢官回家,就是因为在苗地叛乱的事情上,和于谦意见相左,主张苗地蛮荒,不必消耗太大精力,宜罢去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仅留都指挥使司镇守即可,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被于谦立刻否决,斥责他这是要失祖宗之土,后遂作罢。所以这一世,对何文渊,朱祁玉就是晾着,也不重用,也不打压,把他安排在了吏部王文的手下当差,也算是给他几分优待。却不曾想,这兜兜转转的,何侍郎还是撞了上来,看来这段时间,该蒙的人没蒙着,不该蒙的人,却被蒙骗了。奏疏是密奏的形式呈上的,而且因为何文渊本身是三品大员,所以,他鲜少的用了直奏的权力,未经内阁就直接送到了御前。里头的内容和前世一样,出现了何文渊招牌的那句谏言,父有天下,必传于子,可以说,激进的很。但是如何处理,却让朱祁玉犯了难,按理来说,这是朝廷里头三品以上的大臣,头一次有人直白的提出,东宫储位不正,理当更易的说法。朱祁玉如果把这份奏疏公布到朝堂上,母庸置疑会给现在的局面添上一把火,而且,舆论的风向,本就是靠人来解释的,就像何文渊奏疏里头所说的那样,上天示警虽是天命,可应在谁的身上,却不好说。可是……叹了口气,朱祁玉将奏疏收起来,准备让怀恩把它收起来,但是递出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将奏疏收回来端详了一番,他起身吩咐道。“把卢忠找来,朕要去一趟诏狱!”怀恩的动作很快,尽管天色已经渐晚,但是皇帝亲自下令,自然是一路通畅,不多时,朱祁玉便轻车简从,到了北镇抚司。不论是前世今生,这都是朱祁玉头一次到北镇抚司这样的地方中来,更准确的说,自从当了皇帝以后,他能够出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这种地方了。进到北镇抚司当中,虽是夏日,但是却莫名有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继续向前,进了诏狱,这股阴寒之气更胜,披上早准备好的披风,朱祁玉跟着卢忠往里头,边问道。“这段时间,于谦在狱中如何?”卢忠虽然和皇帝奏对的次数不少,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却还是头一次,说话也多了几分小心谨慎,道。“回陛下,按您的吩咐,于少保被关进诏狱当中以后,便单独押了起来,不曾提审,不曾问话,每日除了派人送去食物饮水之外,不许任何人接触。”“于少保对此,并未表示什么异议,只是来的时候,要了几本书和笔墨纸砚,这些时日,安静的很,既不曾喊冤,也不曾要求面圣。”这话一出,朱祁玉的脚步略微滞了滞,情绪明显有些变化。见此状况,一旁的怀恩赶忙开口,道。“卢指挥使,前头是不是就是关押于少保的牢房了?”卢忠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道。“还得再往里走……”不过,只说了半句话,他就瞧见跟在皇帝后头的怀恩在给他打眼色,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改口道。“不过也不远了,马上就到!”说罢之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专心向前领路。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是到了牢房门口,挥手将旁边的狱卒都打发到远处候着,卢忠亲自上前,道。“于少保,有人来看你了。”此刻的于谦,穿着一身囚服,略显得有些脏污,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打理了,胡子头发也有些乱,诏狱毕竟是诏狱,即便是于谦这样的身份,也最多是不受苛待而已。整个牢房当中,除了一卷床铺之外,便是一个小桉,上头摆着一盏油灯,几本书和笔墨纸砚,这也是他在狱中唯一的优待了。尽管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于谦仍旧端正坐在桉后,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油灯昏暗,他一边费劲的瞅着书上的字,一边不时在上头写些什么。听到背后有人过来,他本以为还是狱卒循例过来察看,却勐不防听到了卢忠的声音。抬头一瞧,却见卢忠的背后,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人,顿时,于谦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