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出来,俞士悦顿时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他自己,心中也不由是一阵叫苦。这种问题,怎好随便回答?而且,让他疑惑的是,在场的其他两人,王文是吏部尚书,王翱是内阁首辅,哪一个都比他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可天子偏偏就点了他的名。说什么他在朝的时间最长,要是真论这个,陛下您该叫的礼部那位啊,找他干嘛,这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些。心中短暂的思索了片刻,俞士悦抬头看着天子平静的目光,隐约明白了什么,默默地叹了口气,道。“陛下明鉴,臣以为,兵部尚书一职主掌军务,故而,寻常大臣难以胜任,须得曾有管理军务经验的大臣出任,方才妥当,首辅大人此前曾在辽东提督军务,又随天官大人出使辽东,若内阁之中,有人能够担当兵部尚书一职,则非首辅大人莫属。”说到底,俞士悦亦是久经宦海之辈,所以,短短时间内,他便已经大致明白了天子的用意。和刚刚的问话不同的是,这一次天子是单独问他,而且,还特意点出了,从内阁当中选用。如此一来,范围足够小的情况下,又直接点了他的名,也就意味着,他不能敷衍推辞,天子此问,实际上是心中已有默定之人,之所以问他,事实上是想看看,他对此有没有不满。内阁三人,张敏素无军务经历,虽说兵部尚书,并不一定要曾经提督军务,但是,单论资历,张敏个不够格。那么,就只能是王翱和俞士悦二人其一,如果是俞士悦的话,那么,天子该问的就是王翱,既然问了他,那么,大抵圣心默定之人,便是王翱了。所以,摆在俞士悦面前的问题就是,他要顺着天子的意思‘举荐’王翱,还是和天子对着干了。俞士悦又不是于谦那个愣头青,自然不会明着触天子的霉头,更何况,如果抛开个人恩怨不谈,王翱本人知军且有能力,调入京中历练了这么久,人脉威望也都有了积累,他来接任兵部尚书,也的确是最合适的。唯一的问题只怕就是……“首辅,俞次辅推选你来继任兵部尚书,你自己觉得呢?”站在底下,俞士悦的心绪复杂,上首的天子的目光,却已经转向了旁边的王翱,开口问道。面对这样的问话,王翱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道。“回陛下,兵部尚书乃是七卿之一,朝廷要职,臣以为天官大人和次辅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至于到底谁来继任,相信陛下自有裁断,臣不敢妄议。”这话说的倒是恭敬,既没有上赶着觉得一定是他,也没有推辞,倒算是一个妥帖的回答。听完之后,天子点了点头,却没多说什么,只道。“朕知道了,几位先生今日辛苦了,先下去吧……”“臣告退。”三人躬身行礼,随后,便退出了文华殿。殿门外,三人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王翱和王文二人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相互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王文便先行离开了。剩下俞士悦看着王翱,眼神当中带着几分莫名,道。“首辅大人好谋算,俞某在此,先恭喜首辅大人了。”刚刚在殿中,虽然天子到最后没有下定论,但是,意思其实已经明白了,继任兵部尚书的,十有八九就是王翱。俞士悦当时虽然还有疑惑,但是,走出殿门,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连成一串想了想,其实现在的局面,也并非无迹可寻。此次于谦入狱,或许是巧合,但也或许是必然,当初整饬军屯时,于谦为了能够让政令通达,上下一心,几乎将兵部打造成了铁板一块,从侍郎到郎中,员外郎,都是他的亲信,虽说是得了天子的默许,可毕竟,太过引人注目了。如此权重,不可能不引起天子的忌惮,如今整饬军屯一事结束,兵部被打压,势在必行。可是打压,也要分怎么做,兵部如今的状况,最大的问题其实就在于,于谦的威望太高,大小事务,几乎由他一言而决,底下的属官,完全失去了对尚书的牵制。所以,要改变这种现状,要么就是将于谦的亲信调离,然后换些跟他不对付的人过去,形成两方制衡的局面,要么,就只能是将于谦调走。从朝局而言,前者要付出的代价要更大一些,如今兵部,多数都是于谦提拔的人,而以于谦的性格,他能提拔这些人,说明这些人至少在政务一道,都是熟练的。贸然把这些人换下去,很有可能会影响兵部的正常运行,而且,要换的人数量绝不会少,引起的动静自然也不会小。相对的,后者就简单一些,只需要将于谦一人调离,换一个有手腕的重臣到兵部主持大局,便可实现平稳过渡,当然,后续兵部中的很多人,肯定还是要陆续调离的,但是,时间被拉长以后,影响就会小很多,其中大多数的人,都可以通过正常流转的方式被调离。如今想来,当初于谦入狱之后,天子或许曾经是想过要留下于谦继续在兵部的,正因如此,作为天子的心腹,王文才会提出,要将兵部的两个侍郎都调走。虽然说,六部当中尚书权重,侍郎只是左贰官,但是,就如君臣一般,部务繁重,仅凭尚书一人很难忙得过来,所以,如果两个侍郎都换了其他势力的人过去,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对于谦形成牵制的。但是……“次辅大人说笑了,朝务之上,你我各有主张,皆是秉公直言而已,何来谋划?”王翱眼角泛起一丝笑意,却是澹澹的回答道。事到如今,俞士悦再想起当初那次御前的奏对,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明白了。母庸置疑的是,王文会提出这样的想法,肯定是得了天子的授意,但是,要推王翱上位,却未必是王文的意图。回顾那天的经过,王翱先是用举荐项文曜和李实二人入阁来误导了他,让先入为主的觉得,王翱有针对二人之意。之后到了君前,王文提出要调二人离开兵部,俞士悦理所当然的会觉得,王翱和王文私下里早有串联,之后王翱在奏对时,又刻意的附和王文,更进一步坐实了他这个想法,让他觉得二人图谋着什么。在此基础之上,他将王文调离二人的举动,理解成了要推王翱上位,进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当然,不管他的判断是什么,但是当时,他反对的理由,也确然是真的。直接将两个侍郎都调走,必然会影响兵部的正常运转,天子当时,想必也在犹豫,俞士悦这么一谏奏,天子最后,自然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调走了项文曜,而留下了李实。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于谦必然要被调离兵部了。当然,这还没完。于谦被调离兵部,只意味着兵部尚书出缺,可继任的人选,却未必就是王翱,能够胜任兵部尚书的人选,朝中虽然不多,但是,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所以,才有了王翱上次的奇怪举动。近些日子以来,俞士悦对朝中的风向,也隐隐有所察觉,他本来还在奇怪,内阁当中的闲谈,怎么会传的这么快,现在想来,既然这个局是王翱组的,那么散布消息出去的,自然也是他。那次‘闲谈’,王翱说了两件事,其一是就之前御前奏对进行‘解释’,其二是表达了对年富等人的赞赏。当时俞士悦一直在奇怪,王翱为什么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他的举动并非是没有意义,只不过,目标不在他身上而已。凭他的那几句‘解释’,不可能化的开俞士悦对他的不满,也更不要谈于谦知道以后,会‘谅解’他,事实上,王翱的所作所为,也根本不是想要缓和关系。相反的,他恰恰是要将此事宣扬开来,他要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于谦入狱时,他曾经劝谏过皇帝,要趁此机会整肃兵部,打压于谦,如此一来,王翱和于谦,便算是结下了仇怨。这种仇怨,放在平时,当然是坏处,但是,放在如今,却正好能够帮助王翱上位。既然如今天子决定将于谦调出京师,那么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不会再刻意打压兵部,如此一来,这个新任的兵部尚书,就必须要能够替天子完成这件事。所以说,继任之人,势必是一个和于谦敌对之人,不仅如此,这个人还必须有足够的威望声势,否则的话,必然没有办法压得住兵部剩下的人,毕竟,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和于谦有关系,自然会同仇敌忾。如此一来,可选的范围就小的多了。当然,天子也可以选一个相对中庸平和的大臣接掌兵部,如此一来,倒是会让底下的官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