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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柏楠从溪边回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营中大半已熄火, 只有零星几个喝了酒的,和值守军倚着帐子聊天。
他刚到马车前五六丈,便见到白隐砚的车同他的并排停着。她坐在车架上挑灯算账, 两脚悬空, 露出双素白的靴尖。
符柏楠顿了顿, 负手走过去。
白隐砚抬起眼,“抹布洗干净了?”
符柏楠点点头。
她了然地抿一抿唇, 不再多言。
往边上挪了挪, 她空出一大块位置, 扭身从车厢中拿出只纸碗。
“给, 宵夜。”
符柏楠接过来,坐到一臂远的车架上,“这还不到初更。”说着却往口中送了一大勺。
白隐砚笑看他一眼,打了两下算盘,随意道:“大军是点卯后拔营么。”
“嗯。”
白隐砚在账上添了一笔,“既与你同行, 我在想把车马卖掉, 顺便把钱换了, 明日来得及么?”
符柏楠又挖了一勺, “你不必管了。”
白隐砚放心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一阵, 白隐砚打个哈欠, 从暗格里拿出茶壶喝了一口。
符柏楠讽道:“到哪都能见着它。”
白隐砚道:“惯了, 改不了。”
两人正说着, 车前草丛微动,符柏楠手中木勺瞬间劈手飞出去,带出声惨叫。
“滚出来!”
两个脱了甲的兵卒爬出来,一个肩上还插着没肉的木勺,跪在有光的地方叩首讨饶,说明了来意。
军中打赌,他俩输了钱不服气,想来看看白隐砚是个何方神圣。
符柏楠讥笑一声,腔调温柔。
“看看?”
他跳下车辕,从腰间抽出鞭子,“看我东厂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们百夫长没教过规矩?”
他正要抬手,袖子忽然被人扯住,一扭头,白隐砚冲他探着身。
“碗。”
符柏楠愣了一下,两个兵也呆在地上。
“碗给我。”
“……”
符柏楠把碗还给白隐砚。
接了碗,她的手并未松开,从扯着袖子下滑,变为拉着他的手,松松握着。
“还吃吗?”
“……”
符柏楠动了动嘴。
白隐砚又问了一遍。
“还吃不吃?”
他吸口气,将鞭子收回腰间,扭过头。
“滚。”
两个小兵谢着恩,连滚带爬地跑了。
白隐砚并不多话,从车里的冰桶中又盛了一碗,倒了杯凉茶一块给他,“太甜了,记得把茶喝掉。”
符柏楠垂下眼睑。
白隐砚又开始垂头算账,过了一会噙着笑开口:“你怎么和王将军他们说的?”
符柏楠抬眼看她。
“给你收拾帐子的时候就有来的,看我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她低低地笑出声,不甚在意。
“哦?”
这句是对那些人的。
“你是挺傻。”
这句恶毒讥讽是对她的。
“……是么。”白隐砚又写了几笔,合上账册,扭头看着他。
“跟着你就是傻么。”
“……”
符柏楠眉心一跳,忽然有种难言的感觉。
他接不上来话,两三口赶着把茶饮空,跃下了车架。
“夜深了,你……”
他略一停,白隐砚便接过话头,“今夜我在车上睡,被褥都有,明天往后听你安排。”
符柏楠点头,转身走向大帐。
等临睡前的一切都结束了,符柏楠吹去灯,合衣躺在榻上。他回忆起方才的感觉,忽然解开了那股难言。
今夜自溪边回营,期间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些话,那些事,那些东西,都可说可不说,可做可不做,可吃可不吃。
但只有那句话。
他微偏头,阖上了眼。
只有那一句。
第二天拔营起寨,上车后他给了白隐砚一袋银子。大双乘本就是为他俩备下的,现下白隐砚来了,许世修便跟着队骑马。
她拉开钱袋数了数,“怎么折旧的东西卖出原价来了?你是不是又威胁人家不按本位买,就让他做不下去生意?”
符柏楠懒散道:“本督怎会做这种事。”顿了顿,他恶劣地笑道:“明明是本城地痞威胁的。”
白隐砚哭笑不得:“孩子气。”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符柏楠本想躲,可马车狭窄,他一个后仰险些碰掉宫帽,等反应过来,白隐砚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你……”他话语卡了一瞬,手抵口鼻,恶目道:“放肆!”
白隐砚不恼不言,只噙着笑偏头看他,神情温和而包容。
没几秒,符柏楠面上的红便用手遮不住了。他又刺了白隐砚几句,扭头望着车外黄土大道,好像对那个景入了迷。
有些什么压不住地向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