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二(1 / 2)

欢天喜帝 行烟烟 4351 字 6个月前

空空荡荡的大殿上,徒留了那最后一句话的回音。

殿外有疾风扫过,擦得那黑漆殿门刺耳一声响。

大殿之上,御座之下,文臣武将满殿而立,却无一人有言,周遭静得有如夜里无人之时一般。

人人面上神色均是诡异万分,数双眼睛都盯着于殿中伏低而叩的古钦,不发一辞。

古钦额角渗汗,头低着,不敢抬眼看前方御座上的男人。

贺喜褐眸微阖又开,面色漠然,低声冲他道:“再说一遍。”

古钦嘴巴张开,嗫喏了半天,却说不出半字,额上之汗却涌得愈发凶了。

贺喜望着他,眼角微皱,大掌紧拊于座旁,声音渐寒,又道:“朕让你,再说一遍。”

语气一霎间便变得陡刃刚硬。

古钦深吸一口气,撑于殿砖上的双手略微在抖,小声道:“邰涗皇帝陛下有言,倘是陛下肯去做她的男宠,她便将那八千百姓悉数遣回邺齐境内,否则,任是千万赎金亦别想。”

邺齐时已入夏,外面天气虽尚未热起来,可这殿内却是闷闷的。

往日早朝下了便是一身大汗的朝臣们,今日此时却觉周遭阵阵冷风扫过,心都跟着抖。

贺喜的手握着御座旁的钿金扶手,身子僵在那里,脸上神情未变,目光扫至座下,将臣子们一个个看过去。

古钦朝服背后早已湿透,此时听不见他开口,慌忙中又以额叩地,紧声道:“……微臣办事不力,此次辱没了邺齐国风,请陛下降罪。”

贺喜望他半晌,眸中黯光遽涌,薄唇轻开,道:“朕还记得三年前,你于进士科殿试上,公然于卷中指摘朝政之误,而后弥英殿唱名时,你见了朕,脊背挺得笔直,一张口便是为民为国为天下之大计,虽是极稚,可那风骨和胆色,却是令朕十分赏识的。而今才过了三年,你便成了现下这副样子!不过是那女人的一句话,便使你心惊至此?当真令朕失望!”

古钦跪在地上,听着贺喜这厉声之言,心裏万般不是滋味,不禁咬牙道:“臣也不知自己当日是怎么了……对着她,一时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现下回想起来,臣自己都觉得没脸再见人。”

贺喜冷眸淡撇,抬手一挥袖,“行了,总跪着像什么话!”

古钦这才慢慢起身,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神色,此时早已不见踪影,一身虚汗,惊魂未定。

一众文臣们见古钦起身,心裏才悄悄松了口气,以为此事将终……

谁料贺喜忽然又道,“说说她。”

古钦的额上又冒出细汗,说说她?

眼睛不由一闭,脑中又想起在邰涗九崇殿上的那个人。

那张面庞那双眼,那个声音那张唇。

那撼人心魄的气势,那笑里藏刀的心机。

那个女人,他要如何形容?

古钦手在袖中死死捏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来,“她……极美。”

贺喜身子向前倾了少许,眸子半眯,“怎讲?”

古钦垂首,徒愣良久,再说不出一字。

贺喜望着他,长指轻敲御案之沿,不紧不慢道:“朝中人人都道,古钦古大人的画在士大夫中堪称一绝,你若是说不出来,那便画出来,如何?”

古钦背后的冷汗越冒越多,“陛下,此事臣实难为也。臣……笔力不足,画功尚浅,单是她那一双眼眸,臣就画不出来。”

她的眼眸?

贺喜眉峰一挑,眸中骤亮,“她的眼睛,可是蓝黑色交的?”

古钦微怔,随即点头道:“蓝中泛黑,黑中带蓝……臣以前从未见过那种色泽。”

贺喜唇侧划过一抹冷笑,“原来是被美人迷了心魄。”

此言一出,古钦的脸忽地微微发红,他……当日确是如此。

看见古钦那神色,贺喜心底一汪静水,忽地涌荡起来,那女人,莫非真的色若天仙?

突然间便觉烦躁起来,他望着底下众人,横眸低声道:“若都无事再奏,便退了罢。”

未及朝臣们行大礼,古钦慌忙上前,从袖中摸出一折纸,禀道:“陛下,此物为邰涗皇帝陛下令臣呈至御前的。”

贺喜侧目看了一眼身旁小内监,那小内监会意,趋步下去,从古钦手中接了那折纸,恭恭敬敬地拿过来呈给他。

贺喜垂眼,见那纸上暗纹密涌,叠合处浇了密泥,不由伸指轻拨,那纸便展开来了。

一眼看过去,不过十九个字,却让他胸口瞬间紧窒。

一字不发,不待殿中百臣叩行大礼,便起身往殿后行去。

那小内监一路跟在他后面,心裏更是七上八下,深怕他正在怒头上,迁罪于他们这些宫人。

贺喜握着那纸的手渐渐攥紧,脸色越来越冷,行不及百步,足下突然一停,再也不动。

就这么立在殿廊间,缓缓将那纸揉进掌中,待将其挤压至不成形后,他才抿了抿唇,转身出了殿门。

荒为何荒,淫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力透纸背的十九个字,笔锋张扬跋扈,字字似刃。

他想不到,那女人竟能写出这种字来。

如此露骨的讽言,是想报复他,还是想要羞辱他?

殿外有桃花香气一路飘来,艳已艳了二月有余,也该谢了罢。

贺喜走着,手中的那折纸越握越烫,到最后,连掌心都似要被它燃着了。

心中不由又是一紧。

十年间,他在变,她也在变。

不停地揣测,不停地打探,可这十年过去了,他脑中仍是拼不出她的模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又美又威严,又毒又娇弱,让邰涗朝中上下心悦诚服?

他不能想,也想不出,越想,心裏只是越烦闷。

花园另一头有女子轻笑声飘来,音似游丝,若有若无,忽而令他回过神,转身看着内监,皱眉问道:“是哪个此时在这儿?”

小内监凝眉一想,旋即禀道:“应是陛下前不久从逐州带回来的乔姑娘,她是被安置在这附近的。”

贺喜嘴角一撇,这才想起那女人。

那日从逐州一路将她带回来,随手往宫内一搁,便抛置脑后了。

若非此时这小内监提起,他早已忘了,宫里还留着这么个女人。

贺喜抬脚欲走,身后恰又传来一声女子轻笑,他脑中忽然闪过那双眼睛……不由止了步子。

不再朝前走,而是转身往那花园小径上走去。

那小内监也是服侍了贺喜多年的人,心思玲珑,自是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忙急急地从一侧先弯过去,把那边几个候着的宫女都招呼走了。

贺喜负手,慢慢走过去,拨开倒垂柳枝,一望便见花间一身素色宫装的乔妹。

他站定了不动,阳光从头顶渐洒渐落,略微刺眼,不由一眯眸,然后便见她轻轻转过身来,目光晃了下,便对上了他的眼。

贺喜心裏闷哼一声,原来先前记得真不是错的,那双眼……

乔妹一见是他,倒像是受惊了的小兽一般,身子一颤,脸上微微泛红,手忙脚乱地行礼道:“陛下。”

她这一开口,蓦地扰了他先前的心思,叫他心裏又躁了起来。

贺喜看着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头,冷笑道:“你们西边的女子,倒都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

乔妹被他捏得生疼,却不敢反抗,只是小声泣道:“陛下……”

那声音,且柔且软,似水中莲叶,一扫,便扫得他身上起了火。

贺喜将她扯过来,冷眼望着她那双黑中泛蓝的眸子,手朝下一探,猛地拉起她的襦裙,又撕了她的亵裤。

乔妹颤抖着,大眼里有水花在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陛下……陛下,还在花园里……”

贺喜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依旧冷笑道:“便是在花园里,又如何?”

大掌握住她的臀,将她的腰往自己这边送,撩起的袍子,褪去的长裙,掩了一地的落花,碎香拂面,只闻得她喉头轻吟,只见得那蓝眸罩雾……

贺喜缓慢地动,一点一点磨着她,眸子生寒,盯着她,目光久久不移。

手从她腰间移上来,抚上她的脸,沿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划着。

这眼,这眸……心裏不由一震。

他闭了闭眼睛,一把推开她,脸上之色愈冷,望她一眼,甩了袍子便走。

乔妹浑身发软,身上衣不蔽体,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无声地红了起来。

外面十丈远处,早有人替他围了闱帐,小内监一见他这么快便出来了,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却还是急忙让人撤了帐子。

贺喜一边理身上的衣袍,一边快步走,就听那小内监在他身后道:“陛下,尚书省的几位大人和工部的吴大人已然来了,正在东殿候着。”

他步子更快,挑眉问道:“怎么不早说?”

小内监挠挠头,哪里能得机会说?

这便一路往东殿行去,进得殿内,他眸光逡扫众人,边往上座走边道:“事情都议好了?”

工部侍郎吴令上前道:“陛下,臣等议了几日,仍是拿不定主意。延宫选祉何郡,还须陛下定夺。”

贺喜撩袍坐下,双手撑膝,“图呈上来。”

两旁立即有人铺过一张图至案上,供他参看。

吴令又上前两步,抬手,在那图上轻点几处,“陛下,臣等以为津州,临州,义骅三地,都是好地方。”

贺喜一处处查看过去,最后,眸子盯着图中一处不动,长指一点,轻敲两下,道:“朕,想让你们修在此处。”

吴令看了一眼,眉头不禁一皱,“陛下,开宁位在东江之岸,同邰涗之境不过百里,若将延宫修在开宁,臣怕……”

贺喜抬眼,面冷人僵,挑眉不语。

众人见他面色不善,想来他心中自有思量,不禁纷纷噤声,不再言谏,点头应了下来。

贺喜展了展肩,起身,又低头望了一眼那图,薄唇略弯,笑意渗寒。

景欢殿内,几个宫人立在一侧,整齐地站成一排,垂着头,每人手中均举着一幅画。

画中男子,或浓眉大眼,或尖嘴猴腮,或鼠目长鬓,或纤唇高额。

唯一相似的,便是那些画中的男子,均是宽肩长臂,气势迫人。

英欢慢慢地踱着,眼睛盯着那些画,反覆看了好几遍,才回头转身,望向身后几步远处的狄风,凉凉一笑,道:“这便是那些人画的贺喜了?”

狄风微僵,开口禀道:“臣先前有言,那些低阶武将们平日里并无机会到亲睹圣容……”

英欢抬袖扬手,殿中宫人们见了,忙将画收了,依次退下。

她眼中含笑,问狄风道:“依你看来,哪张更像?”

狄风默然片刻,才道:“臣只远瞥过他一眼,实也不知……只不过,这画中之人容貌虽是相差甚大,可那朗朗身形,却是极像。”

英欢晗首,垂眸片刻,侧身唤了个小宫女来,吩咐道:“去把今日御膳房送来的几样果子拿来。”又对着狄风道:“坐罢。”

狄风身子不动,直待英欢去了案侧坐下后,他才寻了殿侧的一张无背木椅坐下,背脊仍是挺得笔直,双手搁在膝上。

英欢翻着面前案上的折子,朱笔悠悠而落,宫袖垂落,雪腕微抖,口中又问道:“逐州一役,邺齐军容如何?”

狄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挑眉道:“甚肃。上至将帅,下至兵士,人人不战而威。传言赴逐州的马步军还不是邺齐禁军中最强的,倘是换了邺齐精锐之师,恐怕还会更厉害。”

英欢手中朱笔颤了一下,抬眼道:“若是拿你的风圣军去比,又如何?”

狄风垂眼,想了半晌,“臣不知。”

英欢听了这话,嘴角一硬,脸色也跟着变了,丢了手中的笔至案上,抿唇不语。

狄风之言,必定出自肺腑。

以他那沙场常胜的傲然性子,和他手下那骁勇善战的风圣军,且不敢说比邺齐禁军强……如此看来,那人的实力,竟比她先前所推,还要强。

心裏不禁略泛恨意,想她十年来整军肃营,自以为邰涗军力早已无人可及,谁料逐州一役,竟明明白白地让她知晓,邰涗在变,邺齐更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