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未到,便至越州以西三十里处。
风仍大,沙地渐消,硬土之疆随马蹄翻踏之时轻轻而震。
远远便见青天红日之下,邰涗东路大营帐帐相连,一眼望去黑沉压风,锦旗彩旆逆风乱飞,烟随灰云轻飘,正值营中埋锅之时。
京西禁军五千将兵见大营将至,自上而下,人人面上都是喜色,便连曾参商也一扫两日以来的阴闷之情,只望能快些入营,得以休整一番。
马行人动,不多时便能见营栅前的高高望楼,其下两排守兵执戈顿甲,眼望五千人马将近,却无一人上前来迎。
禁军人人怔而又愤,谁也未料到东路军能骄跋至此地步——
见圣驾而不出营相迎,此罪当诛!
然大营中兵马声沸,竟似无人在乎营外大军,更似无人在乎条纲军纪。
英欢不动声色,快马几步,越至阵前,唤过统军小将洪微,低声嘱咐了他两句,又交与他一令牌,放他近营去报,自压阵在后,止军不前。
闻得身后禁军阵中怨愤声起,她眉眼之间划过一抹寒色,却是未言未动,只静静立于马上,望着前方营中动静。
时过一刻,大营之中忽起躁响。
两纵黑甲人马自营北一路疾驰而出,前方领兵一人银甲及身,骑姿更是昂扬,过营栅前门之时头未低人未下,而两排守兵见之自向后退,放这数十之众快马出营。
那人驭马疾行至禁军阵前十步才停,抬眼望来,却不下马,只抬手礼道:“军务缠身,微臣迎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英欢唇角勾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何名何姓?”
“方恺。”
他二字铿锵,扬手向后一挥,其后两纵人马皆数下马,单膝叩地,高声道:“迎陛下入营!”
风圣军将兵,虽只数十人,可个个声似洪涛,短短五字便叫她身后五千禁军士兵们打了个寒战。
英欢未言,身后曾参商却已怒不可遏,噌噌几步快马上前,扬鞭指向方恺,呵斥道:“陛下圣驾在此,你却居于马上、不行臣子之礼,此当何罪?!”
方恺目光犹定,闻言人也未慌,只是又道:“还请陛下入营。”
曾参商怒火似被油泼,正要发作,手中马鞭却被英欢从一侧猛地压下,但听英欢似冷非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入营。”
营栅前门大开,方恺驭马退至一旁,让英欢先行,而自随于后,慢慢入得营中。
大营之中,饭菜之香扑鼻而来,士兵们远远望过来,却也未搁碗筷,只看了两眼,便又低头吃起饭来。
曾参商何时见过这种目无君上之景,人几要被气晕过去,手狠狠握住马鞍,才忍住想要跳下马去,将前方那银甲将领猛打一番的冲动!
英欢面上辨不出喜怒,只是一路缓行,目光随处四望,待至中军大帐前时,才敛了神,待方恺下马至前掀帐以恭,才翻身下马,未作多言,直直入了那大帐。
帐帘骤落,帐间却是烛火通明,一眼望去竟有二人在候。
英欢睫落睫掀,飞快打量一番,见眼前二人均身着将领甲胄,容貌不老,身条亦是昂扬,见她也不下跪,当下便猜了个七八分。
她收回目光,朝帅案前走去,淡淡道:“哪个是于宏,哪个是林锋楠?”
二人对望一眼,又看看方恺,面色小惊,这才上前行礼。
“臣于宏,”赭甲之人先低头,“臣林锋楠,”青甲之人紧跟道,“拜见陛下!”
英欢转至帅案之后,悠悠坐下,身上软甲轻响,抬眼扫过几人,而后蓦然抬手,将掌中之剑猛地拍在案上!
铁石相触之声骤响,冷冷刺耳。
方恺眼中烛火之影微微在跳,定睛看着案上之剑,呼吸惶然一窒,人僵了片刻,而后大步上前,双膝对案重重跪下,俯首叩地,“陛下!”
于宏与林锋楠二人见了亦惊,统统跪地以叩。
英欢按剑之手隐隐在颤,冷眼看着地上三人,却不着其平身,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抽痛忿然无奈,诸情如浪,瞬时席卷而来。
东路大军三将统兵,竟当真是……
只认狄风,不认君!
只跪此剑,不跪她!
英欢由他们长跪,兀自抽笔摊纸,高悬雪腕,冷声道:“枢府十道急令送至军前,勒令大军不得东进,尔等为何抗令不遵?!”
方恺低头道:“军中自将以下,无人不为狄帅战逝而恸,非东伐邺齐逆军不足以维军心、振士气!”
英欢弯唇,笑意甚寒,“狄风缘何战死?”
方恺声音更低,“邺齐大军言而无信……”
英欢甩墨于下,怒道:“狄风当日命你回泷州城内驻防、自率五千人北进阻燕朗骑兵,为的就是不失城郭、不让城中运粮百姓被敌掳去!”她低喘,眸光溅火,“你却因一己之怨,于翌日出城袭中宛大营,却又因败而走,弃泷州之城、城中百姓于不顾,此举将置狄风一死于何处?!此当何罪?!”
方恺咬牙不语。
英欢眸火扫至另两人身上,亦是冷冷道:“你二人闻得狄风战死,竟也弃城南下,意欲同他合师一道东进报仇,而损仓、顺二州于燕朗之部,此举又将置狄风一死于何处?!此又当何罪?!”
于林二人伏地,紧攥双拳,辩不出一辞。
英欢眸火渐冰,又喝道:“你三人拒枢府急令而不遵,目无朝廷之议,妄自为大,此当何罪?!”
见三人不语,她又道:“见圣驾而不行臣子之礼,目无君臣之纲,此又当何罪?!”
她越说越怒,终是垂笔落纸,猛划几道,高声道:“此四罪,纵是尽诛你三人九族,亦不为过!”
方恺撑地之手在抖,低声开口道:“陛下,臣随狄帅征战多年,断无不遵朝廷、目无君上之心!然狄帅之死实令臣等心恸而怒,因是先前诸事未得细想,只顺心中怒怨之气而为……”
堂堂七尺男儿,语至最后,竟将落泪。
英欢压了压心中之怒,将案上纸笺一把揉碎,冷眼望向他,“狄风为燕朗所之部所杀,纵是想要报仇,也当先于中宛境内,向中宛大军去讨此仇此怨!”
方恺不依,抬头,眼中有水,咬牙道:“若非那日邺齐大军不至,狄帅何至于苦战而死!”
英欢冷笑,“依你多年沙场之得,纵是那日邺齐六万军至,你不退守泷州,二军共九万人马,可敌得过中宛南岵十几万大军而不言败?!”
方恺无言,复又低头,良久才道:“臣有罪,惟望陛下待臣为狄帅报仇之后再治臣之罪,纵是诛臣九族,臣亦无悔!”
“就先留你一命!”英欢忽而起身,握剑在掌,看着地上三人,一字一句道:“若令东路大军同邺齐二伐巍州,你三人意下如何?”
三人皆惊,抬头,僵然道:“陛下……”
英欢以指摩剑,又道:“南岵不灭,不足以威慑中宛;若伐巍州,非邺齐大军不足以结盟以攻;不与邺齐联手,邰涗大军何能独伐巍州山险、独吞南岵十万守军!”
既失仓、顺二州,而于林二部八万人马在此,若是与邺齐再伐巍州,胜算当比前一次更大!
暗谋袭营不成,那便与邺齐共屯兵于阑仓山,光明正大讨伐巍州南岵残部!
方恺皱眉,思虑半晌,才懈然一刹,低声道:“臣愿遵陛下圣意!”
于宏、林锋楠面色僵白,又想了一阵儿,才叹道:“臣亦愿遵陛下圣意!”
英欢唇角微动,心沉沉一落,人这才松了几分,看着他们,轻声道:“都起来罢,如若此役能胜,朕不责你三人前罪!”
三人皆起,面上神情是说不出的尴尬羞惭,互望几眼,闭口不言。
英欢看向门口守帐小衞,命道:“去将随驾曾参商叫来。”而后又看向方恺,道:“东路军中由你暂领帅职,但朕要派一人作你的监军。”
方恺脸色稍黯,却仍是低了头,道:“臣无异议,但听陛下调遣。”
狄风为英欢所信重,领军为帅而又常年不设监军,将兵都当此为惯例,此时听见英欢要于在军中设监军,虽觉别扭,却也无法反对——
若无监军,她又如何放心得了东路大军不再似前一次那般,抗令不遵!
说话间帐帘掀起又落,曾参商小步入帐,站在角落,冲前行礼道:“陛下。”
英欢淡然一笑,指了指她,对方恺道:“曾参商,随驾赴此之前在衞尉寺任差,便由她任东路大军监军一职!”
曾参商闻言大惊,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方恺亦是大惊,看向曾参商,目光如刀一般将她从头到脚划拉了好几下,好半天才转回头,对英欢吞吐道:“陛下,臣军中不留文官!”
分明是看她不起。
英欢但笑不语,只是望着曾参商。
果不其然,曾参商一听这话便怒了,上前两步,冲方恺大声道:“文官怎么了?文官便不如你手下那些将兵了?!”
方恺碍于英欢在前,不好发作,心知她定是皇上亲腹,否则也不会被委监军一职,便推诿道:“战场刀枪无眼,我是怕曾大人手无缚鸡之力,倘是有个万一,我倒无法向皇上交待……”
曾参商听得那手无缚鸡之力一言,人如火烧爆竹一般噌地便被点燃了,回身大把撩起帐帘,怒道:“还请方将军挪步出帐!”
帐中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却也不好不应,当下便跟了她出得帐外。
英欢唇角噙笑,心中略明,出帐果见曾参商已从一旁士兵那里借了张弓来,掌持三箭,正在弹弦。
方恺立在一侧,斜眼瞄她,一副不耐之样。
曾参商却也不管,抬头四处张望一番,目光锁定百步之外未及收去的造饭之锅,当下二话不说,伸臂张弓,一次将三箭全搭,偏头朝远处只看了一瞬,叩弦之指便遽然一松,任那三箭前冲跃行,而后一把扔了长弓,回身自去一旁,不再理会。
方恺只觉好笑,正待说话,却听远处砰砰砰三声,又有器裂之声,不由扭头朝百步之外望去。
但见三箭已至,其中二箭射翻了锅旁两只陶碗,剩下一箭正中铁锅背中,玄利镞尖没入锅身,箭尾狂震。
他惊诧万分,猛地回身看向曾参商,“你……”
于宏、林锋楠亦是眼不眨地看向曾参商,却说不出话来。
曾参商敛敛袖口拍拍手,挑眉去看方恺,“在下当不当得起方将军的监军?”
方恺合嘴,脸色渐渐祛惊,眉平眼笑,后退一步,抬手抱拳一揖,“便由曾大人做我东路大军的监军!”
曾参商先前只顾逞强,此时待听真要她作监军,一时又怔愣起来,回头去看英欢,踌躇道:“陛下,臣……”
资历尚浅,未历兵事,何能担此重任……
英欢长睫轻眨,红唇弯扬,脸庞在顺天烈日下微微泛金,低低笑起来,开口道:“方恺都应了,你又有何可惧!”
…………
大历十三年四月十六日,上幸越州前营,以左千牛衞大将军方恺为东路军主帅、衞尉寺丞曾参商为监军,出檄文,东伐巍州。
十九日,行至阑仓山,汇邺齐大军于东西两坡。
…………
夜幕将起,山风愈冽,鸦青苍穹之上,孤月半轮。
阑仓山西坡之下,邰涗大军千帐连营,人马之声未绝,一派战机勃勃之象。
内帐间的烛火渐渐熄了,山中寒风吹帐而过。
冷意陡升。
英欢半卧于榻上,手松松垂在榻旁,伸指在木缘上轻轻敲着,任思绪乱飞而飘。
透过帐布,隐约可见远处巡营士兵手中火把之光,混在这苍黑夜色之中,变得极黯。
山西,山东。
两军虽隔一山,然营帐广长,尾衔于一处。
数了近一刻有余,她慢慢睁了眼,掀被起身,踩了薄履,疾步出去,走到外帐中,随手拿过火折子吹了,点了根角烛。
有月色素银之光,透过外面帐帘底缝滑进来,衬着帐中这一烛昏黄之光,更显柔白。
纵是为帝难虑不可放手江山,她亦无法原谅他,于狄风一死之咎。
她低低喘了口气,走至外帐帘前,抬手撩帘而出。
外面守帐之衞皆是由京西禁军中调派轮值的,对她礼敬之度自非东路军可比,此时见她及夜又出,纷忙退后行礼,“陛下。”
她微点一下头,立在行帐前,并未走动,只半转了个身子,朝东面阑仓山上望去。
夜幕垂垂,月光皎皎。
山风吹乱未绾长发,一袖空灌凛凛寒气。
山峰似刃而陡,隐在这苍茫夜色之间,竟滑成了一线水墨浓画。
山顶之上,一人一马伫立于青松之前,玄衣玄马,几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那皎洁月色隐约映亮了人马之缘。
她心底一震,眉扬眼跳,几不能信——
隔了这么远这么远,远到辨不出山巅其廓,又怎会看见山顶之上有人有马。
仿若错觉一般,只闭眼一瞬,再抬睫去看时,先前那人那马便再也看不见,如山雾一般,凭空而失。
她心底一空,夜风透胸而过,吹得她退后一步,伸手扶住撑帐之柱,怔了一刹,然后蓦地撩帘入帐。
真切,真真切切,觉出是他。
可又怎会是他。
人归帐后还未走两步,忽闻远方一声号角之音。
厉划夜空,响颤天穹!
英欢脚下一停,纤眉遽然蹙起,此号非邰涗军中所用,也未闻邺齐大军有用军号之例……
不禁疾疾奔回内帐,火速换了骑装,又抽过紫羽绒氅披上身,带未束稳之时,便见帐外营中火光通明,人起马动,嘶声沸沸,器甲戈戟哗哗乱震,一夜之静,于几瞬之内尽被撕裂!
她抬手,飞快将长发高高绾起,而后挪步出帐。
中军自南,营中帐帘皆掀,营道之侧,兵成行马成列,肃杀之气腾腾而起,火把在侧灼灼而燃,兵胄马甲映光而亮,将尉口中高声疾唤,正在整兵。
英欢朝前迈过一步,便有持戟守衞过来拦她,“陛下谨护龙体。”
她停下,手拢氅边,冷声道:“这是怎么了?”
禁军小衞眉头动动,“东面邺齐大营遭袭,是否南岵之部还未得定……”
英欢眼瞳一缩,却也不再多问,转身侧目,朝中军大帐看过去,就见方恺已然挂甲大步而出,甲明人亮,走至营道前,高声大喝道:“出来干什么,集阵干什么,全都给老子滚回去!”
邺齐大营遭袭,干他邰涗大军何事!
方恺麾下几个小将听了,先是一怔,随即面清人醒,都带了点幸灾乐祸之意,忙回身将兵马遣散。
邰涗军中,闻战号鼓声即集兵阵,此制为狄风多年所定所行,将兵上下均是习以为常,因是一听东面异动便急召人马起身,整军集结。
待此时方恺一吼,这才都反应过来,东面遭袭,他们何苦为之操心!
顿时轰然而散,人人都巴不得邺齐损兵折马!
方恺眼见兵散马回,这才转身回头,朝北面望过来。
英欢束发高高,身上长氅萧萧未动,负身立于行帐之前,一双水瞳映着周围烈燃火把之光,其间却是生寒无比,将他目光中的意满之情瞬时冻成了冰碴粒粒,碎了一甲。
方恺被她看得心底发毛,不由错开目光,远远冲她行了个礼,低低叫了声:“陛下。”
她唇角半弯,眼中寒意愈凛,却未语动,只抬手将紫绒大氅扯紧了些,眼角余光瞥见曾参商也已出帐,正朝这边疾步走来,便上前几步,穿过那几个禁军守帐小衞,纤眉蓦然一扬,高声道:“备马!”
圣令既下,禁军士兵不敢不从,慌忙去牵御马。
方恺僵愣在中军帐前,眼睁睁看着马至人起,见英欢抽鞭驭马朝大营北门行去,却还是反应不过来。
肩后突然被人重重一捅。
他遽然回神,扭头见是曾参商,不由皱眉喝道:“曾大人何意?”
曾参商不惧,扯了下嘴角,扬鞭指向英欢离去之向,开口道:“皇上北赴邺齐大营,你竟不带军护驾?!”
方恺闻言,心口砰砰跳了两下,恍然明白过来,双手猛攥成拳,偏过头暗骂两声,咬牙喝人至前,命点三千人马,随他亲赴东面邺齐大营!
两军大营尾衔于阑仓山之北,中隔战壑数纵,营门均为重兵把守。
英欢行也不快,不多时便听见身后马蹄答答之声响错纷乱,嘴角将将划过一抹冷笑,耳边便传来方恺急中带怒的声音:“陛下!”
她勒缰吁马,利落调辔转身,蓝眸于夜色之中浅光摄然,盯着疾冲而来的方恺,厉声道:“两军既已决计共伐,何见邺齐大营遭袭而视若惘闻,非朕亲身赴此不足以迫你出兵?!”
远处东面邺齐大营外火光冲天,战马嘶鸣、槊戈撞颤、兵吼人嚎之声乱作一团,自此望去,望楼之外隐隐可见血色染天。
方恺虽有不服,却也不敢抵抗天颜,狠攥了把马刺,咬牙回身呵斥诸营指挥使带兵,而后命大营北门守兵放行,一路率军出营,沿北自东纵马绕去,直冲邺齐大营南面!
英欢耳边风声簌簌,眼前人行蹄扬呼啸而过,青丝被这强带之风自束中扫乱,待见方恺之部远远没了影,这才冷眼一笑。
南岵此计,当真下作。
正欲反身策马回营时,前方战壑另侧,忽地响起蹄踏之声。
她停住,转身侧目去望,睫掀一刹,便见那人那马定定立于邺齐大营北门之外,玄衣玄甲,人肃马稳。
望着她。
薄唇似刀一划,划碎了她心中仅存之硬。
一刹那间,心中所想仿若统统被曝于烈日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引军至此,到底……不单是为了防南岵离间之策。
亦望见他一面。
可此时此刻,纵是见他真的在此,又能如何!
凉夜之苍,火光之烈,厮杀之声,混耀着这漫天背营盈盈月色,筑成血样缤纷凄清。
他立在营前壑后,浑身俱是削铁割骨之利。
英欢眼睫轻动,心底虽是凉薄,可凉中仍然透着念,薄中依然带了情,僵了片刻,才定神拉缰,回马转身。
可将行一步,身后马蹄纵踏之声蓦然响起!
他提缰扬鞭策马,接连跃过数条深浅不一的战壑,直冲至邰涗大营北门前才止。
营前两排邰涗守兵,只识她而不识他,见他只身只马出营而来,身未挂甲马未披盔,一袍玄衣于夜中辨不出品阶,当下怒目相视,齐齐亮戈,阻他人马于营前十步!
她听见他低戾的吁马之声,又听见守营之兵戈戟错动之声,心角一颤,蹙眉勒缰,又转回身来。
他端端立在她身前十多步,中间只隔营栅一面,罔顾门前持戈举枪满脸怒容的邰涗守兵,面容苍邃,只望着她。
似此万物不畏天地不惧之势,当真霸道!
英欢撇开目光,心中略愤,驱马几步上前,对营外两排守兵高声道:“邺齐皇帝陛下在此,休得无礼!”
邰涗士兵们大惊失色,火速收戈避刃,有胆子大些的又向他张望一眼,随即便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从来只闻邺齐皇帝铁血铁腕,沙场之名历来叫人破胆提心,未见不知,可此时一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一人一马萧萧然独闯邰涗大营的人,竟会是那九五至尊!
贺喜直直盯住她,薄唇微弯,下巴抬起,朝一侧轻挑一下,目光凛凛,其意昭现。
是叫她出营随他走。
英欢嘴唇将启,便被冷风狠呛了一口,狼狈间拾袖掩唇,低眼之时看见他右手松松挽着缰绳,心底渐安。
眼眶忽而有些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