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七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还有一水缸的眼泪想发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成木头人了,只能呆呆地带着鬼八回屋子,呆呆地看着他拆下满头珠翠,洗去胭脂水粉,然后,再呆呆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坐床上,对自己猛皱眉头。
“你过来。”鬼八没啥好气地招手,用一种在看委屈宠物的无奈表情。狐七颠颠走过去,不料他照着自己的额头就用力一弹。狐七“哎呀”一叫,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捂住红红的额头,迷茫又委屈地瞪着他。
“你是笨蛋么?”鬼八一顿痛骂,“这么容易就给人捉了去!你的脑袋纯粹是摆设吧?一点用都没有!我才走没多久就出事!之前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是?!害我拜师学了一半就急冲冲跑过来,你不能让我稍稍省点心?你不能让你家老板少为你担惊受怕?!”
狐七被他没头没脑吼一顿,吓得连连后退,却又听他厉声道:“不许退!过来!”狐七登时委屈得一塌糊涂,肚子里酸气直冒,脑门子嗡地一下,“哇”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鬼八先是冷脸瞪她。这丫头一天到晚出状况,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还好惹事,这次须得狠狠教训一番,让她记住。谁知狐七一哭就不可收拾,开始还是带点委屈性质,最后却哭得蹲了下去,没了声音,只见肩膀不停地抽搐。鬼八终于不忍心,轻轻叫了一声:“别哭了,过来吧。”
狐七没搭话,没动。鬼八有点急了,走过去扶住她肩膀,谁知她却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整个人差点砸到他腿上。鬼八吓了一跳,一把抄起她的胳膊,低头道:“你怎么了?狐七?”她如同一个柔软的小动物,无力地靠在他胳膊上,脸上泪水纵横,鼻子通红,脸颊却白得吓人,一面还在惶恐地说着:“我……我不是不想过去……我起不来了……动不了……鬼八!我……眼前好多星星……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会不会死?鬼八?”她问得小心翼翼,声音都在抖。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凌空抱起,走了几步,然后被轻轻抱进怀抱里坐下来。后脖子那里被人轻轻抚摸,鼻子裏面还有一股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淡淡麝香味道。狐七终于反应过来这人真的是鬼八,不是幻觉,当下毫不客气勾住他的脖子继续哭,一面把鼻涕眼泪擦在他衣服上。
“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他低声问着,按摩她颈后|穴位的手慢慢往前,抚上她的脸,用手指把眼泪抹掉。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几乎不敢相认。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竟然变了那样多。印象中那个笑吟吟满面蠢真的丫头不见了,她竟然没有笑容,瘦得可怕,看谁都是迷惘而且惊惶的。他的狐七,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大家都很好,我也很好……”狐七哽咽着说,揉揉眼睛,睫毛上湿漉漉地,忽闪忽闪,好像小刷子。
鬼八的心神小小恍惚一下,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道:“嗯,那个小丫头对你挺在乎的,安心好像也很关心你……既然大家都不错,你怎么还要哭?发生什么事了?……狐七,别躲,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狐七沉默很久,终于还是把黄莺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她中大欢喜的时候,她面上一下子多了一种恐惧的神色,抓紧他的袖子喃喃道:“真是很可怕……鬼八,她周围明明没有人,是空的!可她一直在笑,在说话……我怎么叫她都没用!鬼八你见过人白日做梦吗?就是那样的!他们都说她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了!你说我要怎么帮她?鬼八?”
鬼八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安抚这个受惊的丫头,看起来这事确实给她不小的打击。
“她现在很幸福,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你又不是她,怎么能体会她的快乐?何况你觉得她可怜,她在梦中或许还要觉得你可怜呢。狐七,人想逃避痛苦是很正常的,她无法承受现实,所以宁愿活在虚假裏面。虽然这样的行为我不赞同,但我对她的选择亦无话可说。你也不要太消沉了,老板猫三鹰六他们都很担心你呢。”
狐七点点头,吸着鼻子,过一会忽然抬头看他,小声地,有点委屈地问道:“那……你呢?你不担心我么,鬼八?”
鬼八顿了顿,终于还是捏住她的脸,叹道:“我若不担心,怎么会学艺学了一半就跑过来找你?师父一定会骂死我。”
“啊!”狐七叫了一声,赶紧推他,“那你快回去吧!不要让你师父骂你!”虽然她很想问他师父是谁,这一年学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来……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他,这会却问不出口。
鬼八摇摇头:“我既然已经出来,不把事情办完就不回去。其实,是你老板发信给我的,她中了黄泉花的蛊,不好出来找你,猫三鹰六他们要照顾她,所以我才来。你老板和万峰会的事情,师父也大致和我说了一些,情况很复杂,现在不可轻举妄动。所以,你也要乖一点,明白么?”
狐七怔怔点头,一时无话,只好瞪着他看。鬼八忽然微微一笑,捧住她的脸轻道:“你真是变了好多,见了我也没扑上来,我真是担心极了。”
狐七一听这话,立即用力扑上去,但因为她本来就坐在鬼八怀里,这一扑让两人重心不稳,往后栽倒在床上。狐七的下巴狠狠磕上他肩膀,痛得大叫一声,谁知他却张手紧紧抱住她。真的是紧紧地,因为狐七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可她却宁愿他再抱紧一点,心脏停止了也没关系。
耳边听到他在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路赶来担心的几乎睡不着。只要你没事……学艺什么的,我都可以不在乎了……”狐七闭上眼睛,心跳忽然变得极快,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不受控制往脸上窜,心裏痒痒的,他的话比任何米酒都要醇厚甜蜜,她有一种要醉的感觉。
他的吐息忽然丝丝撩动她耳边的头发,狐七一痒,忍不住要躲,脸颊上却一热,他的嘴唇吻上来,顺着耳朵边际轻轻吻过来,最后贴在她眼皮子上,吻得热烈却细腻。狐七觉得自己变成一团雪,马上要化成春|水,浑身都没了气力。她却不甘示弱,一把捧过他的脸,“吧嗒”两声狠狠亲在他脸颊两旁,一边赌咒似的恶狠狠说道:“我想死你了!鬼八!”
鬼八哭笑不得,甩甩她耳边的小辫子,轻道:“起来吧,咱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说呢。”
他坐直身体,理理头发。由于之前他穿的是女装,所以即使脱了外衣,裏面也是宽袖长裙,看上去倒如同一个妩媚女子。狐七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走到梳妆台前梳头整衣,怎么说呢,她就是觉得鬼八变了,至于变了哪些地方,她却说不出来。好像比以前好看,似乎整个人都长开了。十六岁的青春年少,是把全世界的活力和美丽都霸占去的。
狐七呆呆看着他,忽然大叫一声:“鬼八你长高了!啊!竟然比我都高了!”她好像才发觉这个事实,从床上跳下去和他比身高,发现他比自己高小半个头,她干脆如同猴子一般挂在他身上耍赖不下来,不服气极了。一年之前还是一个小鬼头呢,现在居然长成了大人!
鬼八甩不掉这只大猴子,只好由她挂在身上。他一手扶住狐七,一手抓着梳子梳头,轻道:“每天都跟着师父上山下山采药修行,风雨无阻,能不长高么?”
“你跟着师父学什么呀?难吗?师父凶吗?吃的东西好不好?”狐七问了一堆问题,鬼八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师父的学问博大精深,我只学到一点皮毛。他教我看星相,识五行,认八卦九宫,还教了我一点医术。这些东西都十分玄妙,不下苦功夫研究,是没办法学好的。我苦苦钻研了一年,也只能说触到一点门槛,尚未能窥其堂奥。师父待我很好,原本他没有收弟子的打算,但见了我觉得投缘,才收留我。他的教诲恩德,我一辈子都不敢忘。至于吃的东西……”他忽然笑了,回手捏捏狐七的脸,又道:“改天我抓野山鸡做给你吃,你一定喜欢。山上多是野味,师父有几亩小田,种些蔬菜瓜果,倒也十分丰富。我的日子可比你的快活多啦。”
狐七皱起鼻子,奇道:“没教你武功么?还是你师父不会武功呀?”
鬼八摇头:“我资质不好,无法学武。何况师父说,南崎这样的乱世,是无法发扬武学精神的,许多学武之人都陷入恃强凌弱的境地。他说,用武力迫人服从是最下等的行为,有才之人靠学识才德服人。他希望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做个不为富贵低头,不为武力强迫的人。”
狐七禁不住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鬼八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鬼八重新盘了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髻,套上外衣,拍拍她脑袋,说道:“估计一会有人来,你先乖乖在裏面待着,别插嘴别冲动。”
狐七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你……你来这裏,会不会有危险?老板为什么会让你来?”
鬼八轻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和你老板自然有一番计较,说了你也不明白。来,乖乖听话,去裏面待着,别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鬼八急忙把狐七推进去,走过去开门,不出所料,门口站着面如冰霜的小丫头。花九千说过,安心也罢了,她自有她作为蛊师的傲骨,只怕对他们的小动作压根不在乎,需要警惕的是这个小丫头。她对花九千似乎有一种到骨子里的恨意,不知是个什么人物,他混到别院的事情,她肯定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