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讲这些干什么。”</p>
“不好意思入戏了，你们的台词我都记得。”导演不无炫耀，他拉动枪栓作响，听来清脆悦耳。</p>
扣动扳机，触发底火，弹头飞行，命中目标。</p>
每把枪，在逻辑上都是一个闭环，从击发到死亡，没有巧合，忠实可靠，这几乎是对命运绝佳的隐喻。</p>
我忍不住探出脑袋，黝黑的枪口，立刻将我吸引，黑暗深处膛线缠绕，犹如毒蛇的信子，充满诱·惑与挑·逗——</p>
“借我玩玩儿。”我扔一根玉溪过去，“突然想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p>
“车是哪辆，我放你后备箱。”他收了我的烟，“有制片厂的人专门盯着呢。”</p>
吃完火锅，打开后备箱，取出枪，我回到副驾驶。</p>
女友问我，包里面什么东西这么长。</p>
“钓鱼竿，你爸喜欢，我先学着。”</p>
女友扑哧一笑，说等我爸回来你再演。</p>
但是我很清楚，我叫王尼克，不是王亦可，后面那个是替身。</p>
我告诉她：“可是现在戏已经杀青了。”</p>
车外嘈杂，我关上了窗，“戏里头运气太好，错以为自己可以写好生活。一个小镇做题家，考上了北城最好的学校，追到了学院最美的女生。”</p>
“前年院里影展，遇上老板，他问我哪个系，我说戏文，他看我话少，我说能写就少说。他说这句词不错，收了我做研究生。”</p>
“几年间没什么进步，唯独做枪手颇有经验。上个月拉到这单抗日神剧，老板催进度，导演要改戏，现在轮到我选，干还是不干。”</p>
“这是一个问题，漠然忍受命运暴虐的子弹，抑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喜剧，欺师灭祖、借手杀人、冥冥中的判决、意外的屠戮、以及陷人自害的结局……”</p>
女友问我，神叨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p>
我说《哈姆雷特》台词，背下来给你写情书用。</p>
女友受不了撩拨，把身子倾过来。</p>
我拒绝她：“现在你听我的，这里写了五组号码，如果这辈子运气还没用光，今天我能成事儿，你也会中一注大乐透。”</p>
她问我成什么事儿。</p>
我说，现在你听我的，下车直走，绕过街角就是投注站，不要回头。</p>
车窗开一条缝，透过瞄准镜，正好看到天通苑大门口。</p>
女友跟在老板后脚下车。</p>
后者早就说过，要回家给我们取赣南烟熏老腊肉。</p>
两分钟后，老板拐过门禁迎面走来，在我的瞄准境况里，沿着分划板，向靶心匀速移动。</p>
我已经算好了公式，照此速度，十七秒后就是最佳出手时机。</p>
这感觉怎么讲，像极了摄影机的寻像器。</p>
那还是进组第一天，我问女友，镜头里世界是什么样。</p>
女友说，寻像器里看不到色彩。</p>
她从背后把我环抱，灰度模式下，整个世界的饱和度都低了一档，这能让你沉浸在自己寻找的目标上。</p>
她贴着我的耳朵说，放心吧，哪怕取景框里，明明白白是小鲜肉的面部大特写，在我看来，也只是构图元素——</p>
言犹在耳，扭头看见女友拐过街角。</p>
我并不想杀人。</p>
关于这件事，有两种解决办法。</p>
说服自己放弃杀人，或者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在杀人。</p>
就这么回事儿。</p>
德国工程师设计毒气室时，全部所想，只是如何让这个花洒，更加贴合流体力学特性，花洒就是干这个的对不对？</p>
寻像器和瞄准镜也是这个原理。</p>
狙击手一般会瞄准头盔帽徽，或者胸前的纽扣，看不见鼻子眼睛，哪怕果露的皮肤都没有，仅仅是让准星对准特定色彩形状而已。</p>
这时候你就会忘记，自己要杀的是一个人。</p>
一个人如何冷血，才能对自己的师父下手，我想，我找到了那个技术手段。</p>
稍稍沉转枪头，我把准星瞄准了西服上的胸针，那是一只瓢虫，霓虹下晃着微光。</p>
胸腔留半口气，手指预压扳机，在呼吸结束之际，水平向后施力——</p>
砰然作响，犹如核弹爆炸。</p>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老板仰面摊平，形似一个大字。</p>
探了探鼻息，平稳通畅。</p>
身边老头儿问我要不要紧，声音和手脚都在哆嗦，刚才的巨响就是他的手艺。</p>
他反复强调，用了七八年的老家什，从没出过问题。</p>
有话跟城管说去，我恐吓他留在此地，不准逃跑。</p>
人群很快围上来，不少熊孩子已经抢起了地上的爆米花。</p>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搜索至五米开外，找到老板的公文包，摸一摸里头u盘还在，另有一份打印稿。</p>
取走东西，我把公文包丢回原处，抽出剧本最后一页，只有三行字一场戏：</p>
327学习巷日外</p>
亦可、师父，二人乘伞同行，巷外车马鼎沸，人影幢幢。</p>
一剧终一</p>
如同失败的谶语，读完满是厌恶。</p>
撕掉大结局，剩下的丢进垃圾桶。</p>
正准备拨120，导演的电话抢先一步。</p>
那时候旋风忽来，剧纸裏挟着王亦可的命运，在小区上空飞舞。</p>
听筒里传来导演的声音。</p>
我下意识揣好u盘，就像抓住了整个人生。</p>
……</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