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后来,我像一堆烂泥般瘫在座位上时,做了一个梦。</p>
我梦见了掠影,她原来是一个有着一头太阳般耀眼的金发,却只能在黑暗里恢复实体的英国少女。</p>
史密斯的枪法很准,再加上当时距离太近,子弹即便在黑暗中,也准确打中了她的心脏。</p>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外表苍老的男人,一步一步爬到他身边,伸出血淋淋的手,抓着他的裤脚。</p>
他问她手下留情的原因。</p>
她看着他皱纹密布的脸,一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dad,我是蕾米……”</p>
蕾米尔,史密斯阔别13年的女儿。</p>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把这句话和血一起吞下,然后倒在血泊中。</p>
他眼中满是完成任务,梦想即将成真的喜悦。</p>
她怎么能告诉他,他对谁开了枪?他到底杀了谁?</p>
我睁开眼,声音嘶哑:“究竟是怎么回事?”</p>
“13年前,组织得到了史密斯的能力消息,派人把他从伦敦带走。当时,为了大笔财富和从此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史密斯走得义无反顾,甚至没有给妻女一个正式道别。”</p>
卯月纯勾了勾嘴角,“进入组织之后,就与从前彻底告别,他不能再与家人有丝毫联系,自然也不知道……在他离开的第二年,他的妻子苏珊遭遇车祸身亡,女儿蕾米尔受此刺激,竟然觉醒了异化天赋,化影。</p>
“可惜,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不仅白白错过了这样一个能力者。还被由改造人组成的合修会,带走了蕾米尔,静心把她训练成针对异化人的尖刀,想来是由于两方组织的对立,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与父亲相认。”</p>
卯月纯淡淡地看着我,“在合修会的影响下,她认为是联盟造成了她的家庭悲剧,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对我们满怀仇恨。”</p>
我背后发寒:“杀掉史密斯的命令又是为什么?”</p>
“因为他后悔了。”卯月纯垂下眼睫,低声道,“他想脱离组织。”</p>
使徒联盟,是由异化者主导的组织,每一个异化人的能力状况,都关系到组织的利益,更别说史密斯那样的回溯能力。</p>
他被组织看重,提拔为核心能力者之一,从此,拥有高于其他成员的待遇和福利,担负起更加沉重的责任。</p>
他不再属于自己,不再属于家人。</p>
“能力的限制反噬,危险的步步紧逼,还有这些年来的孤独和紧张……他越来越厌倦组织。”</p>
“在递交数次退出申请无果之后,思维行动渐渐失控,甚至表露出消极和背叛倾向,从而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p>
“因此,才会在前几年,被调到墨西哥分部暂时远离核心,同时也让他整理自己的心绪。”</p>
卯月纯抬头凝视着我,顿了顿道,“可是。史密斯的状况愈演愈烈,在去年几次大型行动中故意出错,从而造成重大损失之后,他终于挑战到组织的底线。”</p>
“因此上面下达了‘情况有异,允许抹杀’的命令,首先开始行动的,就是和他接触最多的那四人。可他们偏偏在这当口接连死去了,甚至连凶手都找不到。”</p>
“正因如此,我才会接手这个任务,但是已经有四个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我当然不能轻举妄动。”</p>
“于是你找上了我……”</p>
我低声道,“你应该猜到了掠影对史密斯的暗中保护,所以命令我和史密斯一起离开,甚至故意留下线索,让她以为我才是和之前那四个人一样,接受了抹杀指令的人,从而跟上来。”</p>
卯月纯微笑道:“咋晚你离开后,我以最快速度展开调查,最终确定了这些情报。”</p>
“说实话,我以为她最想干掉的人就是史密斯,毕竟最初是那个男人自愿放弃了家庭,可没想到,她还是放不下血缘的羁绊。”</p>
“明明知道,史密斯已经是联盟最看中的能力者之一,却宁可满世界寻找其他目标,也不对他下手。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命令,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史密斯面前。”</p>
背后好像窜进了一股寒风,我只觉得一阵发冷:“也就是说,我在你的计划中,只是一颗棋子。”</p>
“每一个棋手,都是从幸存的棋子中选出来的。”卯月纯抿着嘴。</p>
“更何况,没有你的话,我起码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确定蕾米尔的身份,这其中可增加的变数实在太多了,更遑论她的能力也的确让我头疼……”</p>
“我不想再看到节外生枝,而你做得比我想象中出色太多,不过,我本以为算是明白人的你,会做出更明智的选择。”</p>
是了,卯月纯留下那把手枪的用意,本就是让我代她结束史密斯的生命。</p>
可我做不到。</p>
也许我是一个抱有天真幻想的傻子,无法忍受下半辈子都要背负别人的生命而活。</p>
无法想象,用自己的双手扣动扳机,了结一个人的性命。</p>
尤其那个人已经垂垂老去,有着已经牵挂13年的妻女,有着对人生太多的遗憾与希望。</p>
我那样惜命,这次却押上一切去赌一个人的抉择,然而……她终究死在了亲生父亲手里。</p>
史密斯永远也想不到,一直以来如时骨之疽般的影子杀手,竟然是为了保护他。</p>
而他为了完成所谓的最后一个任务,亲手毁掉了这把保护伞,也在无知无觉中,毁掉人生最后的牵挂。</p>
他那样拼命地想要回家,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家破人亡。</p>
我一时语塞,半晌才哑声问道:“你们真的会让史密斯回家?”</p>
在唯一能保护他的蕾米尔已经死去,在付出这么大代价之后,组织会让这个不稳定因素安然离开?</p>
“史密斯现在的身体机能已经衰败,猝死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飞机上。”</p>
卯月纯摩挲着指上的钻戒,轻柔一笑,“我只能保证,他会回到家人身边长眠。”</p>
我忍不住倒退了几步,身体有些颤抖:“你们就这样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和未来?”</p>
“只有强者才有掌控自己的资格,周辞。”</p>
卯月纯凝视着我的眼睛,轻声道,“如果换一个立场,你也不会放过自己的敌人,和可能触犯到自身利益的隐患——弱肉强食、以己为先,是世界的本性。”</p>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迷茫地抬起了头。</p>
此时正是黎明前夕,远处地平线已出现鱼肚白,霞光纠缠着云朵,构成光影交错的魔幻场景。</p>
这时候,远处传来引擎轰隆声。</p>
我转头看去,一架飞机正在起飞,即将飞向远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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