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杀局(1 / 2)

画情 月影兰析 5499 字 1个月前

走进玄墨阁,苏雨蓉便看见这四周全是画,而且其中不乏珍贵古画。

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周坊的《簪花仕女图》、董源的《潇湘图》……苏雨蓉不由目露惊叹之色。

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城镇里,竟然藏着如此之多的稀世之宝。

苏雨蓉又将目光落到了案桌上放着一些熟悉工具——排笔、宗刷、蜡板……那都是裱画里不可或缺的工具。

看来琴玉也是一个裱画高手。墙上所挂的那些古画,也都是经过了细心的装裱,更添色彩。

没想到看起来性情如此急的女子,竟能做这样细心的工艺活儿。

苏雨蓉微侧过头,却没见琴玉跟上来。

想必她不想见到自己吧?

苏雨蓉苦笑。

“坐吧!”徐子皓让苏雨蓉坐下,自己跟着坐下时,却是蹙眉轻按了按胸口,脸色更显苍白。

“徐大哥——”苏雨蓉心中微惊。

“没事。”徐子皓坐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雨蓉,这次来找我什么事?”

苏雨蓉解开了手中的包裹,将画卷展露。

徐子皓看着那幅装裱精美的《五牛图》,眼眸微微一沉。

“太府卿的人来过云府了。”苏雨蓉淡淡地道。

徐子皓一怔,“雨蓉——”

苏雨蓉抬头,“徐大哥,我相信你,即使这幅画的来处真有蹊跷,你也必有苦衷。你若有难处,可以不用解释。”

徐子皓深深看了苏雨蓉一眼,即而轻点了点头,“嗯。”

苏雨蓉也不继续追问了,将画推至徐子皓面前,微低眼眉,“徐大哥,对不起。这幅画我不能收。我很谢谢你将这幅画送给我,也知道这幅画你必得来不易,但我不能因自己所好,而连累整个云家。”

“我明白。”徐子皓淡淡一笑,正要将《五牛图》收起来,忽然门外传来“咣啷”一声巨响。

徐子皓和苏雨蓉回过头,就见琴玉一脸惨白地盯着桌面上的《五牛图》,脚边一地碎碗,汤药也撒了到处都是。

“琴玉——”徐子皓站起了身。

琴玉怔然盯着那幅画半晌,然后凄惨一笑,“这几年来,你日日夜夜念着《五牛图》,我以为你对画爱之入骨,原来,是要送给她的么?”

“琴玉。”徐子皓的眼中露出叹息之色。

琴玉却是转身就跑。

“琴玉——”徐子皓正欲追上,脚下却是一颠,幸而撑扶住了桌面。

“徐大哥——”苏雨蓉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不要紧。”徐子皓微喘了口气,正欲再追,却被苏雨蓉一把拉住。

“徐大哥,我去找琴玉姑娘吧!”苏雨蓉扶着徐子皓在椅子上坐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而受伤,我不问。而且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能问。但我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也不等徐子皓回答,苏雨蓉朝琴玉离开的方向走去。

徐子皓深深凝视着苏雨蓉那纤细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就是这样一名女子。

她可以冷静地面对一切,她甚至不曾表露过十分激烈的情绪。不,也许有吧,五年前,还年少的她曾经表露过,但最终……理智还是压下了情感……

云秋尘一路疾行,他甚至不给自己任何犹豫和回头的机会,一口气奔到云镇之外的小树林里。

顿住了脚步,他轻靠着身边的一株大树,闭上双目。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觉闭住了气息,现在胸口就像是裂开一般地疼痛。弯下了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也跟着一阵寒,一阵热。

她会回来的!

他在心中再一次暗暗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喘息着,直起了身。眼前忽然传来些微晕眩,他不适地扶住了额际,低声轻唤着容江。

“容江,你在哪?”

没有回应。

云秋尘错愕地抬起头。

“容江?”

还是没有回应。

进入云镇前,他让容江在镇外等候,容江应该不会自行离开才对?

蓦地,练武的直觉让他感应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他心神一敛,将身形隐入了大树之后。

不消片刻,有脚步声接近,紧接着,传来了对话声,却是“叽哩咕噜”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外族话。

云秋尘疑惑地微拧剑眉。

没过多久,那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云秋尘觉得事有蹊跷便悄悄跟了上去。此时,月儿藏进了云层里,树林里更为暗沉了。云秋尘远远地跟着,只能隐约看见那二人身形高大,而且穿着外族服饰。

跟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眼前火光顿现。

在光亮照上的那一刻,云秋尘看清了,那二人穿的是女真族的服饰。再往前望去,云秋尘又看见了不少金人。

“金人来这裏干什么?”云秋尘一怔。而且看样子全是武学高手。

宣和二年,宋金结盟后,约定由宋朝出兵攻打辽国燕京,胜利后,幽、云等各州归宋所有。但这场战结果却是由金兵攻破辽城,夺取了燕京,却也借机向宋朝“勒索”了大量食物和钱财。表面上,宋金似乎相安无事,但宣和七年,金灭辽后,对宋却是虎视眈眈。

现在他们竟然莫明其妙出现在宋境,肯定有所图谋。

云秋尘微一沉吟,强压下身体的不适,再度靠近了些。

突然,他听到了容江的声音——

“我说了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容江话音刚落,风中便传来了“啪”的一声,似是鞭子甩过的声音。云秋尘听见了容江压抑的闷哼声。

“容江——”

云秋尘神色一变,跃上枝头,藉着林子里的树木再度靠近了一些。

透过树梢,他看见容江被人绑在大树上,浑身是伤,几乎是奄奄一息。想起容江伤还没全好就跟着自己出来,现在竟又受了伤,云秋尘心中一痛,正欲下去救人,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肥硕身影——太府卿陆远。

为什么他在这裏?

而且还跟金人在一起?

“容江,只要你说出云镇的布署,我自然会放了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容江低声回答。

“不知道?”陆远哼了一声,“本官接探子回报,看见云秋尘和苏雨蓉进了云镇!云镇可是一般百姓都不知道的密秘场所,你们这么熟门熟路地进去了,还敢说不是跟那些叛贼一伙的?”

“叛贼?”容江冷笑,声音虽虚弱,但眼神却是充满了嘲弄,“陆大人,你身为宋朝的太府卿竟和金人勾结,我看你才是叛贼——”

“啪!”容江话音未落,又挨了一下鞭子。

容江此刻连叫也叫不出来,浑身一颤,便昏了过去。

“容江!”云秋尘再也按捺不住,跃下了树去,朝容江直掠而去。

“云秋尘!”

陆远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

他上次吃过云秋尘的苦头,且不说在云府被他装瞎折腾了一顿,回去后又受尽了痛苦,如果不是有高人帮他解去了那些被封的穴位,他现在还躺在床上。

云秋尘打退了几名扑上来的金人,也不恋战,冲到容江面前,解开他的绳索,负起容江就走。

突然,背后袭来一道浑厚的掌风,云秋尘怕伤及容江,咬了咬牙,回身一挡。

“嘭”的一声,两掌交击。云秋尘扶着容江踉跄退了三步,直到靠近身后的树背,才勉强站稳身形。深吸了一口气,他连眼前之人也没时间看清,虚拍出一掌,将身旁的大树硬生生拦腰劈倒。

大树随之“轰然”倒下,尘土飞扬间,云秋尘和容江已失去了踪影。

“没想到,这云公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内力修为倒是不错。”

当尘土渐渐散去,出现了一名身形高大的异族男子。他年约二十七、八,五官深刻如同斧凿。虽是金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陆远见到他,正想开口,却被那男子伸手一举,打断了。

“立刻准备进云镇。鸡犬不留。”他淡淡地吩咐着,眸光却闪过了冷凝的杀气。

“是。”陆远打了一个寒颤,躬身退下。

月儿渐渐从云层露出,却照出了一片冰冷的肃杀……

苏雨蓉在玄墨阁右侧的凉亭里找到了琴玉。

她正坐在长椅上,上半身趴伏着凉亭的红色栏杆,眼眸高抬,看着天际上的冷月,眉宇间一片落寞之色。

苏雨蓉才刚刚靠近,就听见琴玉说了声:“我现在谁也不想见。全都给我走!”

苏雨蓉苦笑,微摇了摇头,却是走到自行走到琴玉身边,坐了下来。

琴玉连头也未低下,依旧看着那一片遥远的黑幕。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走了么?”

苏雨蓉轻叹了一口气,跟着琴玉坐下,趴在了栏杆上,凝目远眺。

“琴玉姑娘,很喜欢徐大哥,是么?”

对于她这么直截了当的问法,琴玉倒是一怔,随即干脆地承认,“是。我爱他。爱他爱了五年了。他喜欢画,我便也跟着去喜欢,开起了画坊,学起了裱画,只想能与他靠近一些:他要《五牛图》,我帮他找,甚至不惜开出作为嫁妆的条件,想尽了一切办法;他生病受伤,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他难过伤心,我陪他喝酒,不醉不归……我一直在等他,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但他的心裏却完全装不下我。”低下头,琴玉泪眼蒙胧地看向苏雨蓉。

“我知道,他的心裏只装着你,对不对?即使知道你已经成亲,已经成为他人之妇,他还是想着你,否则,他不会一直口口声声念着要《五牛图》。原本以为,那画是他所爱,却原来,是你所爱!”

“他这次受了重伤,来到玄墨阁的时候,几乎只剩一口气了。我拼了命地追问原由,他就是不肯说。我就猜想,肯定与你有关。他只有关于你的事,才会这样瞒着我。”

琴玉神色激动地一口气说了下去,“结果呢,被我猜中了吧!你竟找上玄墨阁了。苏雨蓉,我能不能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既然你已经成亲了,就不要再纠缠着他——”

面对咄咄逼人的琴玉,苏雨蓉神色依旧平静。

“五年,真是一个漫长的日子啊。”苏雨蓉低下头,看着琴玉娇好秀丽的脸庞,“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能跟在他的身边——”

琴玉皱眉,“什么意思?”

“徐大哥身在江湖,又是武林盟主,管得是江湖之事。能跟在他身边的,自然不能是那种只能拖累他的女子。”

琴玉默然,凝视了苏雨蓉半晌,“你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抛弃了徐大哥么?”

“抛弃么?”苏雨蓉笑了,“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又怎能说上抛弃?”

“从来没有开始过么?”琴玉低念。

苏雨蓉点头,“是啊,从来没有开始过。我承认,我们互有好感,但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他的江湖,而我也不可能放弃一切,跟着他在江湖中流浪。”

“那你……”琴玉迟疑了,“你真的喜欢过徐大哥么?”

“喜欢过。”苏雨蓉淡淡地微笑,“像徐大哥那样出色的男子,又有哪个女子不动心?那时,我才十八岁,我曾想过,为他放弃一切,放弃家中父母,跟着他一起流浪江湖,可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女子,我若跟着他,到头来只能给他增添麻烦,而且,我也做不到完全放弃苏家的一切,画心坊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我不能让父亲因此而死不瞑目。我们彼此都很清楚,所以,各自选择走了各自的路。”

与徐子皓的第一次相遇,她永远都记的。

她遇难,他相救。

少女怀春的心就这样因他而感动了。

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而他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方盟主,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他有着他的志向,有着他的理想,而她……也有着属于她的梦。

琴玉微感错愕地看着苏雨蓉,“我该说你太理智冷静,还是太薄情?”如果换做是她,她才不管什么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会不顾一切地跟上所爱之人的步伐。

“也许我是薄情吧!”苏雨蓉苦笑,“又或者,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对于徐子皓,也许只是那种少女初恋般的美好感觉吧?

琴玉忽然间释怀了。这五年来,她一直以为是苏雨蓉抛弃了徐子皓,而又一直让徐子皓陷入相思之苦。

“那——那你相公云秋尘呢?”

“我家相公?”苏伶映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双如同星辰般夺目的眼眸,“也许,他娶了我,对他来说,是一种错误吧!”

“你会离开他么?”

“不会。”苏伶映摇头。

“为什么?”

苏伶映微一沉吟,“因为这是我的承诺,还有责任。”

“仅仅因为这样?”琴玉反问,“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么?”

苏伶映沉默了。

耳畔回响起了离开云府前,云秋尘在耳旁淡而哀伤的那一句——

“好,我等你。”

心底,猛然间划过了一丝淡淡的疼痛。

也不知负着容江跑了多久,云秋尘只觉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眼前一黑,他和容江一起狼狈地跌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竟一时之间无法起身。

刚才与那金人一掌,怕是震伤了内腑,再加上连日来的高烧,已折损了他不少体力,身体外表虽滚烫,却有一股寒意由身体深处直涌而上,几乎让他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容、容江——”一边压抑地低咳着,一边强压下胸口那翻江倒海般的气血,他休息了半晌,终于强撑起身子,扶起了昏迷不醒的容江,然后指尖凝结真气,连点容江身上几处大穴。

“容江,你撑着点,我马上带你找大夫。”好不容易撑着容江站起来,眼前却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黑暗,他跌退了几步,直撞向身后的大树,才稳住身形。

容江被这一震,轻轻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云秋尘惊喜地看向容江,“容江,你醒了?”

“少爷——”容江吃力地抬起头,看见云秋尘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少爷,是你救了么?”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容江摇头,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少爷,别管我了。快去云镇。那些金人要杀光云镇里的人,少夫人——少夫人她还在裏面——”

云秋尘惊白了一张脸,“杀光云镇里的人?为什么?”

“具体原因我、我不知道。那狗官跟金人勾结。来云家搜《五牛图》只是一个阴谋的开始,他们——他们只是想逼少夫人去找徐子皓,为他们带路来云镇——”

云秋尘只觉一颗心沉入谷底。

夜已深,冷月残照,一片渗淡而清冷。

当苏雨蓉走回玄墨阁的大厅时,发现徐子皓正轻靠着椅背,双目紧闭,似已沉睡,眉宇间一片苍白疲倦之色。

难怪刚才琴玉说,她要去弄一些补元气的参汤给他喝。

他真的是累了吧?

在她的印象里,徐子皓是永远也不知疲累的。她曾经亲眼见他,为了处理一些江湖上的纷争而奔波劳碌,七天七夜未合一眼,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疲态。

那时的她很羡慕,想着是不是会武功的人都会有这样一副强健的体魄?于是跑去缠着他,要他教自己武功。但武功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更何况,她大多数的时间要花在裱画之上,而他大多数的时间要花在处理江湖纷争之上……最后这件事当然不了了之,而她也从这件事上,渐渐认清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轻叹了口气,苏雨蓉放轻了脚步,踏进了大厅,手边没注意,触碰到了半敞的厅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连忙收回了手,却见闭目沉睡的徐子皓竟没有惊醒。

看来他真是伤得不轻,以往只需一点点小动静,他立时就会戒备起来,这一次,她发出了这样大的声响,他竟毫无所觉么?

究竟是谁伤了他?

苏雨蓉微握紧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