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重新看向国王,目光前所未有地直接。
“陛下,您的王朝已经完了,尽管您可以试试再挣扎一下,但是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国王陛下对这句话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一个国王,您无疑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您比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更适合当国王,哈布斯堡现在的那些都只能给您提鞋。但是,作为法国国王,您却又是不合格的。在如今这个时代,哪怕血统再纯粹再高贵,一个法国国王想要维持统治也必须给人民以期待。是的,就是那种足以让人奋勇向前的期待。您既然不想让他们奋发,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留恋地抛弃您,就像今天这样。
您必须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或者让他们以为,这个王国是超乎于寻常的,是傲然屹立于世界的。法兰西人民可以暂时忍受自身没有权利,可以忍受一时的困顿,却不能忍受平庸,忍受民族的颓丧。您既然没办法让他们富足,那就至少应该去带他们去追逐光荣。别忘了,拿破仑让这个高傲的民族差点坠入深渊,可是如今人人都怀念他!这就是法国人……
可是……您哪一样都没有去做,哪一样都做不到,所以,您和您的王朝只能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首相的声音,裏面透出了十足的诚挚,这是他一直放在心中想对国王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如今也能够藉着机会一吐为快了。
“如果我被解职,能够让您的宝座多持久一段时间,我肯定是十分乐意的,因为这将是我对您给我的信任和重用的最好报答。但是,我想告诉您的是,现在即使您这样做也晚了,民众的怒气并不是集中在我身上的,他们已经厌倦了您和您的王朝了。陛下……我们都已经到了落幕退场的时候了。”
说到这裏,也许是因为百感交集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平素的镇定几乎已经荡然无存。
“陛下,即使如此,您统治的时代,仍旧是一个不错的时代。它替法国扫清了旧日的阴影,舔平了那二十年的伤口,赶走了已经完全不合时宜的波旁王族们……我相信,即使一时的愤怒会让人人对我们恶言相向,历史终究还是会给您和我们以公正的评价的,我会静静地等到那一天。”
说完之后,他有些哽咽地收住了口,伤感地垂下了目光。
这位极有文学素养的人,这位写出了《从查理一世到查理二世的英国革命史》的兼职历史学家,留在历史舞台上的最后一番话,虽然哀婉倒也不失气度。并非是军人出身的他,无法说出像之前苏尔特那般刺耳的咒骂,却同样能够触动他的国王。
“历史的评价吗?”国王苦笑了一声,“也就是说,您觉得我现在所能期待的,只能是历史的评价了吗?”他的声音十分轻柔,既好像是在安慰这位前任首相,也好像是在催眠自己。
突然,他剧烈地爆发了,最后的勇气此时在他的头脑中仍旧占了上风。
“不……不行,我还不能放弃!您知道为了得到这个王位,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吗?如果我就这么放弃了,我的父亲会怎样看我,我的家族会怎么办!”
首相不再说话,只是再度恭谨地朝国王陛下行了个礼,接着他转过身去,无视了旁边仍在大喊大叫的国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王宫外的暴乱者们越来越多,他们已经对王宫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整整一夜他们都在王宫外喧哗着鼓噪着,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似的。
就在这一片恐怖的吼声当中,一位宫廷内的廷臣走了出来,在衞兵的护送之下,他走到离暴民的阵线不远的地方,然后大声喊叫起来。
“先生们,请你们冷静一点吧!陛下已经倾听到了人民的呼声了!他已经解除了基佐先生的职务,重新任命莫莱伯爵为首相,现在王国的政府已经被更迭一新!大家都请回家吧……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陛下过后绝对不会追究今天的事的,绝对不会!政府之后一定会锐意革新,为全法兰西人民谋求福祉!”
他的喊话,在初时得到了一片惊愕。
国王已经认输投降了吗?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然后,理所当然的,这种惊愕慢慢变成了哄笑。
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觉得只要换一个首相就能了事!
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将廷臣声嘶力竭不断重复的喊话声完全给淹没了下去。
“先生,请您回去,给裏面的那位德·奥尔良先生回句话吧!”一位起义代表高声回话,“他的耳朵可能不大好使了,以至于都听不清人民的呼声!我们不是要哪个首相下台,不是要哪个大臣下台,我们要的是……”
他故意停了一下。
“打倒国王。”旁边的人欢呼着回答,“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这个口号此起彼伏,直入云霄。
喊声越来越大,欢呼的人越来越多。国王的让步让他们彻底看清了这个人此时的虚弱,也更加明白他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