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夏尔如此含糊的回答之后,芙兰和玛丽的脑子一下变得更加混乱了,除了面面相觑之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是因为良心的负担吗?
尽管自己心裏也觉得十分荒谬,但是芙兰的脑中也禁不住闪过了这个念头。
“如果您觉得对谁有所亏欠的话,我觉得您大可不必做如此想,先生……”带着一种担心,她忍不住劝起自己的兄长来,“金银珠宝自古以来不都是和血腥共生的吗?难道其他人会比您好上多少?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所见到的那些人,他们家中的财富难道个个都是靠正正当当的手段积累的吗?不,我所看到的一切,倒是和以上完全相反,人人不都是踩着血迹和污泥前行的吗?正因为心照不宣,所以大家都互相礼貌以对,谁也不会追究各家的财富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我都装作对我们财富上面所积累的血迹视而不见,难道这有什么错吗?大家不都是如此,谁也没比谁好一些……您又何必问心有愧呢?”
是啊,虽然从来不问,但是像她这样的孩子肯定从小就知道自家的钱大部分都来路不正吧——只是便利地装作看不到而已。
也就是说,从老早开始,我和爷爷、乃至她的那些朋友和同学们就已经完成了对社会学教育了吗?
那么,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和其他人一样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呢?她只是在学会了我们的价值观之后,顺应这种价值观行事而已……
要说学坏了的话,只能说是之前一早就教坏了。
也对啊,这世上本就是物欲横流,我又有什么资格,怎么能够责备她和其他人一样呢?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知不觉当中,他心中对妹妹的气愤越来越淡了,反倒是充满了无奈和惆怅,有些痛心疾首。
“哼。你以为我是因为顾忌别人吗?那你就想多了,我从来没有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谁咒骂我诅咒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因为心情变得十分糟糕,所以夏尔也懒得多做解释。“好了,不管怎么样,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对这种事我不想深入探讨。也没有什么探讨的价值,你就当我有某种怪癖好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没一点怪癖?”
“如果您只是孑然一身的话,那么您不管有什么怪癖都没有一点问题……可是,您别忘了,您是在一个从来不讲良心也不讲原则的地方混迹呀!”芙兰并没有因为夏尔的拒绝而停下,反而十分担心地看着夏尔,“您抱着某种理想的话,那只会让您束手束脚,再说了。您真的以为您这么做了会得人心吗?我看……到时候,您反倒是谁也讨不了好,正如我们所常常见到的那样。有些人会责备您过于讨好暴民,得了好处的人会嫌您给得太少,至于那些社么没得到的人,他们会诅咒您,恨不得您马上倒台!想要执政总得依靠点什么吧?您总不可能真靠着暴民来治理国家呀?如果您真这么想的话,那……那太无法想象了,而且对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来说肯定是灾难!”
“你倒是想得远!现在就跟我说什么执政!”夏尔感觉更加哭笑不得,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我们连三个月之后的法国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何必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在发现您有如此怪癖之后,我怎么能够不去想呢?”芙兰怨怼地扫了夏尔一眼,“只要您想。您总有一天会执政的,对此我深信不疑。谁也拦不住您,我也不准谁拦住您。问题只在于,您带着现在的想法去执政,会给您、会给我们家族带来荣耀还是灾难而已……”
带着一种坚定不移的笃信,芙兰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她确实毫不怀疑自己的兄长终有一天会走到整个帝国之巅——因为未来必须只有这样一个结果。
然而,那到底是福是祸就很难说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哥哥应该早已经将自己锤炼成了一个冷静务实、毫无怜悯、能够碾碎一切的强者,早已经为自己未来的执政做好了一切心理上和性格上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看上去那么强横冷酷的兄长,心裏却竟然还会有这种奇怪的理念。
出于她所处的立场,以及她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作为一个特雷维尔,需要作出这种事来。
果然,就算强如阿喀琉斯,也会有脚踵上的致命缺陷吗?
“如果您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敢断言,您执政的那一天就是您失败的那一天,因为您自己就把自己变成孤家寡人了!您不肯将它踩在脚下……您就将无法一直驭使这个原本注定会匍匐在您脚下的国家。”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后,芙兰带着一种不安,继续说了下去,“就像……就像我们所见过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哪个不是雄心勃勃呢?结果谁都没有撑过20年!您明白吗,我真的在为您担心……”
随着大声的叙述,芙兰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激动,胸口微微起伏起来。
而迎接她的,是夏尔完全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夏尔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好想都不认识她了一样,“是谁教过你什么吗?还是……那位博士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