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送了伯爵夫人离开之后,安德烈带着芙兰和玛丽一路上楼,向自己父亲的书房走了过去。和刚才在母亲面前时相比,安德烈明显有些忐忑不安,显然父亲在他心中具有重要地位,而且给他带来了浓厚的阴影。
在沉默当中,三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的门口,然后安德烈小心地敲了敲门,接着没有等裏面的回应,就直接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一进来,他们就同时看到了书房的书桌后面那个身材魁梧、发胖的老人。
因为身材和圆滚滚的脸型的缘故,他看上去十分温和,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搭配着灰色的马甲,再配上花白的头发,简直就像是裏面标准的祖父形象,甚至可以说有些憨厚。
然而,比起温和的外表来,他的目光却凌厉了许多,眉头也微微皱着,好像心事重重,也让他多了几分威势和智慧。
“爸爸!”安德烈小心翼翼地冲他说,“我回来了……”
接着,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位女子,“这位就是德·特雷维尔小姐,那位大臣阁下的亲妹妹,另外一位是她的好友德·莱奥朗小姐。”
“伯爵先生,很荣幸能够拜访您。”芙兰连忙对他行礼。
“德特雷维尔小姐,欢迎您来到俄罗斯。”听到了儿子的介绍之后,这个老人马上站了起来,向芙兰问好,“我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们的过失而让您这么劳累一趟……”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芙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魁梧,简直就像是一头巨熊一样向自己投射了阴影,令她心裏微微有些害怕,不过他字正腔圆,而且十分流利的法语让她心裏稍稍多了一些亲近感。
“您无需向我道歉,是我自己自告奋勇过来的。”芙兰连忙向对方安慰,“我反倒很高兴您给了我这样一个出国旅行的机会,毕竟我之前去过很多地方,唯独俄国还没来过。”
“那么,我们终于找到一个补偿您的方式了。”伯爵和蔼笑了笑,“我们至少可以尽量让您享受一个令人愉快的俄国旅行——尽我们的一切努力。”
“我只是害怕您和您家人太热情了,以至于让我惭愧消受不起。”芙兰也笑了起来。
在这互相一笑当中,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也消失了许多,芙兰也感到轻松了不少。
“您今年年纪多大呢?”伯爵突然问了一个题外的问题。“看上去您很年轻——当然,您的哥哥也很年轻。”
“我今年将满二十岁。”芙兰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其实已经不小了。”
“二十岁还不小吗?我在您这个年纪还是什么都不懂呢?!”伯爵笑了起来,好像是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迹一样,“您和我最小的孩子娜塔莎一样大,这想起来真是让人有趣,我想你们应该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因为她很喜欢法国的玩意儿……哦,请坐!”
最小的孩子?那岂不是在五十岁左右生出来的?芙兰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想想也对,伯爵夫妇看上去感情很好而且儿女众多,在接近五十岁的时候得到一个幺女也很正常吧——这种例子在其他地方也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芙兰发现当别祖霍夫伯爵提到自己的幺女的时候,安德烈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情一样。
“看得出来,您并不习惯于接受这种秘密任务。”让她们坐下之后,伯爵十分温和地说,“因此我想我必须尽量消除您的紧张感,让您在不受到什么压力的情况下畅游俄国并且满载而归。”
“我之前……我之前确实没有能够为家族的事业服务,毕竟年纪小……”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过,虽然我没有经验,也许应对也不会如同旁人那样得体,但是我请您相信我,因为我态度谨慎,而且明白做什么事情对家族有利,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做得更好,不会意气用事。”
“看啊,多得体的话啊!虽然您年轻,但是够可爱了。”伯爵仍旧微笑着,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安德烈,“要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明白什么事情对家族有利,而且矢志不移地做下去就好了。”
安德烈垂下了头来,仿佛是在父亲的指责下有些愧疚一样。
“伯爵先生,现在我们已经过来了,您应该告诉我们您将我们召唤过来的用意了吧?”最初的寒暄结束之后,芙兰决定直奔主题,“我想既然您这样心急而且保密,那么就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伯爵点了点头,自己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准确地说,是一大批文件和情报。这些东西都极为机密,以至于我认为只能够亲手交给你们。”
“文件和情报?”芙兰和玛丽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有些震惊。“是有关于什么的呢?”
“我想您的哥哥应该已经告诉您我的身份了吧?”伯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芙兰,“所以您应该知道问题的严肃性和严重性。”
“嗯……我的哥哥已经告诉过我了,您是他的合作者,而且是一个……一个革命党,一个想要推翻俄国现行政体的革命党。”芙兰小心翼翼地回答。“而在打垮沙皇这一点上,您和他具有共识,所以现在双方在进行合作。”
“您的哥哥描述十分简短,但是也十分精确。”别祖霍夫伯爵慨然点了点头,仿佛一点也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似的,“没错,我就是一个革命党,要推翻掉沙皇,让俄国和俄罗斯人借此得到解放。所以,尽最大地努力让沙皇的独裁制度出现动摇和崩溃,是我所致力的方向,甚至可以说是我数十年如一日的目标。而以我的财富和我的同道们的势力,我们也能够得到许许多多沙皇政府内部的信息,哪怕是绝密信息。”
接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这些资料,就是我们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有外交档案和外交官的秘密报告,也有政府内部的公文,甚至还有沙皇本人御批的文件,有些是原件有些是誊抄的。它们来自于不同的渠道,但是将会确凿无疑地证明,沙皇政府在欧洲各地执行外交阴谋,收买别国的官员,挑动各国之间的不和,同时还在阴谋策划战争,试图破坏和平,让俄国凌驾于欧洲各国之上。只要这些资料、这些侵略计划都公诸于世,那么沙皇政府势必会陷入到极大的外交被动当中,同时也可以让欧洲各国看清俄国的危险性。”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芙兰和玛丽都大为惊诧——虽然她们都知道别祖霍夫伯爵叫人过来,一定会和沙皇政府有关,但是真的没想到他要展示的东西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是确凿无疑的卖国。
但是伯爵的叙述仍在继续,“同时,还有有关于沙皇政府军事调动的情报,从兵力的配属到将领的调动,还有军火的生产状况和运输条件,几乎每个将领和每一支部队的资料我们都将有所记录。从这些文件裏面,我想你们可以找到他们整个军事计划的轮廓,以及沙皇军队的弱点……所以,特雷维尔小姐,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们如此郑重其事了吧?”
“天哪!”听到这裏的时候,芙兰经不住惊呼出来了,“您是想要让欧洲同俄国打仗,然后让俄国在未来的战争当中惨败?”
她再度打量起了伯爵,同时感到自己几乎无法理解面前这个和蔼、谦逊的老人。
为什么居然有人会这么做呢?
“是的,我就是这么希望的。俄国在未来的这场战争输得越惨越好,越干脆越好,一次快速的手术可以让我们的民族少受一个世纪的痛苦和折磨。”然而,在她的疑问面前,别祖霍夫伯爵却显得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愧疚,“我花费这么多时间,收集了这么多情报和文件,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