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这裏,玛蒂尔达似乎又担心了起来,声音都有些不成调了。
“要不……我发电报给爷爷吧,让他把乔治看紧一点。”夏尔忍不住说,“只要一直把他留在司令部裏面,他就不会有事的。”
然而,出乎夏尔预料的是,玛蒂尔达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还是不要了。”
“……”夏尔有些不明白了。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所以我为他担惊受怕是应该的……可是,乔治已经比太多人幸运了,他已经很蒙元帅的厚爱,天知道多少人眼红他,又有多少人比他更加危险!如果我为了这个去跟元帅求情的话,那只会……只会让人家更恨他而已,就连乔治自己也会感觉蒙受羞辱的。”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镜片似乎在闪闪发光,“我们家也有我们家的荣誉,先生,我只能一边担惊受怕,一边为他祈祷,仅此而已。”
“玛蒂尔达……”夏尔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办法,只能咬牙苦忍了,担惊受怕却只能指望上帝保佑他。不只是我一个人,我的父母我的姐姐都是如此。”玛蒂尔达又苦笑了起来,“先生,您感受到了您肩头的重量了吗?此时此刻,不止我一个人在担惊受怕,每一个士兵的母亲、妻子还有姐妹,她们也在为士兵们担惊受怕,也许战争结束之后就会有十万个母亲心裏在滴血……您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份沉重吧?像您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掌管国家的,您应该知道自己每一个决定的意义,并且为这份沉重而苦恼。”
夏尔沉默了。
老实说,他并没有为可能有很多人死去而感到有多少担惊受怕——在那支大军裏面,他顶多也就只关心几个人而已。
他不会这么做,拿破仑皇帝不会,拿破仑三世皇帝也不会。
因为自己这些人已经习惯了把人当成棋子,当成工具,当成一个游戏裏面的筹码数字,无论多少人死去也不会让他们无动于衷。
可是在玛蒂尔达的视线面前,他感觉自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是的……我也感觉十分沉重。”夏尔点了点头。“尽量避免士兵们的伤亡,一直都是我们的宗旨。”
“上帝让您这样的人肩负了这样的重任,我只能祈求您不要辜负祂……因为您一旦犯了错,后果就太可怕了,许许多多的人必须用生命来偿还您的错误。”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也许因为倾诉了一下心中的显然轻松了不少,“所以,我恳请您……请您答应我吧,以后不要再轻易让法国陷入战争了,这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游戏……拿破仑皇帝最后被自己的武功迷醉了双眼,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帝国,这样的道路我们绝对不能再走一遍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治家,您应该把战争作为最后无可奈何的选项……母亲们绝望的哭喊,就连帝国也承受不了的。”
“我……我会的,玛蒂尔达,你说得很对。”夏尔这时候当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了,他只能点了点头,“好了,我们谈一下我今天请你过来的原因吧……实际情况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请您吩咐吧,我乐于接受您的差遣。”玛蒂尔达也恢复了正常。
“其实这事很简单……我是想要请你暂时接管一下我妹妹的事情……因为她准备要去前线了,作为志愿者。”夏尔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玛蒂尔达显然有些惊诧。
“她想要带领一群经过训练的志愿者去前线,作为医护人员去协助当地的军医照顾那些伤员,以便减少士兵们的伤亡。”夏尔跟玛蒂尔达解释了,“顺便,她想要就近照顾一下我的爷爷,你也知道……他已经年事已高,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们实在无法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在那种地方。”
确实,芙兰手中已经有太多事情在做了,注定不能仓促离开法国,必须先找好暂时的接替者。而实际上玛蒂尔达确实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她可靠,聪明,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为她的父亲效劳,对铁道联合会的工作也驾轻就熟,只要有她帮助的话,夏尔相信不会出现太多问题。
“真是了不起!这是壮举啊!难以想象这样的决心……”明白过来之后,玛蒂尔达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我……我早知道她有多么厉害了,当年我就很尊重她。”
“那么你愿意帮她接替一下工作,以便让她可以安心离开法国吗?”夏尔问。
“我当然愿意了!她能够如此信任我,是我的荣幸!我明天就跟皇后陛下写信,告诉她我最近没有时间去她身边陪伴了。”没有经过任何犹豫玛蒂尔达就答应了,甚至直接放弃了在皇后陛下身边陪伴的殊荣,“先生,我想向她当面致敬……她做了我没有做到的事情。”
“当面致敬的机会是很多的,毕竟接下来你要一直和她见面,交接工作。”看到她个人色彩如此鲜明的回答,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玛蒂尔达,你真是太好了。”
“我……我哪里算好人了?”这个赞誉倒让玛蒂尔达有些羞惭了,“总而言之,既然您和您的妹妹如此信任我,那么我就会全力以赴的,争取不让你们失望。”
“我也深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夏尔马上恭维了她。“不过……她手上的事务很多,你可以当心。”
“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只是人的事情而已,这样吧,我可以为您编制一个花名册,把您的那些部下都归档存册,然后按照他们的职责和业务范围来划分职权,这样的话您自己也可以心裏有数了。”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这本来就是我的老本行,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做的——所以说我不是好人,因为爷爷很多事情也不是那么见得人的,我知道在阳光下处处有罪恶,我也愿意为您承担这样的罪恶。”
她确实说的是心裏话,一直以来,随着爷爷的言传身教,她都明白,想要让自家留存在国家的顶层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而她的一切荣华、乃至她有机会对别人心怀仁善本身,都是这个优越地位带来的。
所以,她一直都以捍衞家族利益为优先,在保障了这一点之后才对别人施以仁慈,而她也明白自己这样算不上有多善良了。
另外,她其实也有别的私心,她就是想要让自家成为特雷维尔家族之下的头号附庸,既帮助自己心爱的人也让本家有个大靠山。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略有负疚感,说出了“罪恶”这样的词。
“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罪恶来……是不是太严肃了点儿?”夏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们轻松点儿吧,玛蒂尔达,来个吻怎么样?”
“您……您怎么了?!”眼见夏尔突然把话题转得这么开,玛蒂尔达脸都红了。“您一直这样取笑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只是兴致来了想吻一下……这也不行吗?”夏尔耸了耸肩,“放心吧,我最近忙得心力交瘁,想要做点坏事也做不了了,这只是一个安慰剂而已,顺便算作道别的礼物。”
玛蒂尔达还是有些脸红,没有说话。
“嗯,你可以这么想……你是在为了成千上万的法国青年的生命而努力。”夏尔马上又找出了另外一个理由,略微戏谑地说,“如果让我开心的话,他们可以少死很多人了。”
“这可真是让人没法拒绝了。”玛蒂尔达闭上了眼睛,然后将白净的脸庞向夏尔凑了过去。“请您开心起来吧。”
“我会的,玛蒂尔达,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