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远上午没去上课,空掉了一堂英语听力,一堂线性代数,前者是因为没起来,后者是因为新来的博士老师口齿不清,讲起课来云山雾罩,仔细看笔记,发现他不过是照本宣科,不如自己翻翻书看得明白。
偏偏这位老师还最爱慷慨激昂,第一排同学恨不得以书掩面。下课时总有后排男生跑过来,摸摸第一排受苦者的脸,说:“来,看看淋湿了没有。”
“台上一个神仙,台下一群白痴。”“阿香婆”说,他披着棉衣,在馒头上抹着心爱的辣酱,抹一层咬一口。
大学新生们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逃课,开始只是迷恋那种“亡命天涯”的感觉,后来发现并没有谁追究,于是便慢慢成了一种流行趋势。
其实也无事可做。章远赶完作业,扔给翘首以待的“阿香婆”,拎着相机跑到校园里拍了一些何洛想要的雪景。在学校服务社冲洗胶卷时,想了想,买了一张20元的IC卡。
白天长途是全价。中午时分,人流涌向食堂,电话亭前空荡荡的。话筒那边也是一片嘈杂,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声音清脆,像一群快乐的雀鸟。在沸沸扬扬的说笑声和纷沓的脚步声中,章远努力分辨属于何洛的那部分。想听到她的声音,一分钟的等待也漫长;又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场,如果楼长说她不在,他便得以如释重负。
这样矛盾,在耳机中听到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然而她踢踢踏踏地跑来,有一点不均匀的喘息:“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努力平静,让语气听起来欢快些。
“嗯……你最近也挺忙吧。”尾音有些挑高。
“还好。你生气了吧。”
“生气?”
“嗯。”
“我也挺忙,前两周都在期中考试。”何洛说,“忙得都没时间生气了。再说,谁说我生气了?”她笑了两声,有些勉强,稍作沉默,“你是不是怪我?”她轻声问,像做错的孩子。
“没有,我在怪我自己。”章远说,怅怅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憋在心裏。”何洛扭着电话线,想要触摸他的叹息。
“我会的,你也不要想太多。”章远说,“有些话我随口一说,你随耳一听,不用太担心。”
20元的卡只能支持10多分钟,直到出现断线的嘟嘟声,何洛仍舍不得放下听筒。
十一月中北京出奇的冷,已经到了零下十度。可说到三十三年一遇的流星雨,凛冽的寒风便无法阻挡一颗颗热切浪漫的心,校学生会特意订了两辆校车去郊区。田馨听说后羡慕不已,跑来找何洛一同出城,说,“你们学校就是贴心。”
“多谢多谢。”沈列说,“同学的称赞,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肯定。”
“她又不是咱们学校的。”何洛笑。
“这就是你狭隘了吧!为人民服务,永无止境啊。”
“你这个同学嘻嘻哈哈,很自来熟啊,典型的北京男生,贫嘴。”田馨附在何洛耳畔,“好在人还清清爽爽。看我们班那个北京的,油嘴滑舌,还邋邋遢遢。”
“你总愿意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何洛笑她,“诶,既然你对沈打印象不错,介绍给你怎么样?”
“好啊好啊!”田馨点头,“对,我还正想问你,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肯定会主动追求吗?还是会欲擒故纵?”
“要看他的性格、喜欢的程度,有时还有外界因素的影响,很难说。”忽然瞪大眼睛,“有人追你?还是……你喜欢的人没来追你,你想知道人家的心意?”
“犀利!就知道你是爱情专家,有时间带你去看他。”田馨嘻嘻地笑,“像你们这样水到渠成的不多,你情我愿、干柴烈火。”
何洛伸手去戳她的软肋。田馨笑着躲避,“喂喂,说老实话,当时是怎么看对眼的?传授一下经验吧!”
“刚开始根本没有对上眼。他一看我,我就不看他。章远说,最初觉得我很矜持,就好奇,更想仔细看看。他看,我就躲;他看,我就躲。”何洛甩头,作着躲开的动作。
“你这简直是钓鱼呢。”田馨啧啧称奇,“亏我以为你是特别一本正经的,原来是少男杀手。”
“哪儿呀……”何洛急于辩解,嗔道,“我是心虚,以为他发现我在偷看他,吓死我了。”拍拍胸口。
“啊!原来芳心暗许啊!交待交待,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次篮球赛吗?”田馨恍然大悟般,“噢……我说么,当时他一直拿你当示范,摸来摸去的。”
“说得真难听,不过是捉着我的手而已。”看来还是要对这个八卦女王有所保留的坦白。
“我们原来都是障眼法。捉着手还不够?要是我们不在场,那是什么后果!”
何洛又掐又拧,两人笑成一团,絮絮地说了很多高中趣事。田馨感慨说:“你们那么心有灵犀,羡慕死我了。”又握着何洛的手,“这已经很难得了,就算现在辛苦点,再过三年多,在一起读研究生或者工作,不就好了?”
“你怎么一下这么现实?”
“章远给我写过Email,问我你是不是不开心。”田馨说,“本来我不该透露他的信,但实在有些担心你们两个。你那天和我说你们两周互相没联系,我还以为是吵架了;但又没有。如果不是你分析了一大通,我真不觉得你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就好象你说你们和好了,我也觉得你们的对话在打哑谜。”
她又说,“有矛盾就吵出来,想念对方就哭出来,这很难吗?”
“……其实你一点都不幼稚。”何洛说,“他们总说你像个孩子。”
“我就是个孩子,孩子多好,又简单又可爱。”田馨撇嘴,“你们纯粹是感情太好了,没事儿找事儿。俩人都是高手过招,空气刀呼呼的,不见血就杀人,”
何洛莞尔,“对,我们吃多了撑的。”
“可不,我说让章远和你把话挑明了说,结果他说我添乱。天,怎么又成了我是吃饱了撑的。”田馨翻白眼,“要不是一路看你们走到现在,都成了咱班校园情侣的样本,我才懒得理你们呢。”
半夜下车,等到两点多的时候,众人已经被冻透了。有人围了一圈点篝火,烧完零星树枝,就开始烧身边一切可以暂时抛弃的书本。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生命。”田馨搓着手,上下牙打颤,“喂,那个沈同学,你那儿还有知识么。”
“知识没有,手纸倒是还有。”掏出一卷来。
“别,这能烧多一会儿?”何洛拦住,“还是留着擦鼻涕吧。”
“流星怎么还不来?它可晚点了,航天部要追究责任的。”沈列说,“哎,我来讲个笑话吧。”他一扬手,“关于手纸的,听过吗?”
甜蜜温馨的对白霎那涌现。
何洛捏着衣角,仰头,流星尚未出现,心愿已经许好。
夜空宁静,比夏天的夜里更深邃。
记忆中蛙叫虫鸣的如水夏夜。
一颗已经足够,看一颗星,许一个愿,便是章远的目的。
“啊,流星!”张葳蕤蹦蹦跳跳地大喊,指向空中缓缓滑过的光点。
“那是飞机……”“阿香婆”不留情面地打击,转身和朱宁莉说,“看你这个老乡穿这么少,脑袋冻坏了吧。”
“啊呀,都很像的,等这么久,自我安慰一下吧。”张葳蕤哈哈大笑,耳朵和鼻尖都是红的。
朱宁莉把自己的帽子递过去,“我穿得多”。“不要啊,那你怎么办?”张葳蕤问。两个人推推搡搡之间,第一颗流星飞快地划过天际。围观的人“哇啊”叫成一片。
并没有想象中烟花般满天盛开的流星雨。
章远摘下围巾和帽子,塞在张葳蕤手里。“这才像话!”朱宁莉说,“如果刚才不是你死命地催,葳蕤也不会跑得那么匆忙。”
“车不等人。”章远说,“喏,你带着,回头让朱古力给我。”
“你再叫我朱古力!?”朱宁莉挥着拳头抗议。
“谁让你起这个名字?”章远揶揄,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我走了,你们慢慢看。”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章远呵呵一笑,“我只答应带你们来江边,说过带你们回去么?”
“你!”朱宁莉气结。
“我在这儿也没有用,又没开车。”他耸耸肩,“反正都要打车回去,你们三个坐一辆还松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