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中,嬴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便坐在案几面前。韩谈看到这一幕,急道:“陛下,你身体尚未康复,夏太医令说了,应该卧床静养为上……”“好了好了……”见韩谈还欲絮叨,嬴政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打断道:“朕想处理一会儿公文,你这个老东西就在这儿叽叽歪歪,烦不烦?”韩谈却是笑道:“只要陛下身体能够康复,奴婢多说两句也没什么,陛下若是因此怪罪奴婢,奴婢也心安情愿。”韩谈从一旁拿过一件衣衫,披在嬴政身上,道:“陛下,依奴婢的愚见,陛下不妨将国事暂时托付给李丞相和蒙上卿,奴婢眼拙,却也知道这二人是陛下可以信赖托付之人。”“哈哈--!”嬴政笑了两声,站起身道:“交给别人,朕放心不下啊!”韩谈小心的搀扶着嬴政回到床榻,道:“可奴婢以为陛下还应该保重身体为是,前两日那情形,可真是吓坏奴婢了。”“好了好了,这些暂且不说了……”嬴政知道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韩谈会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道:“韩谈,咱们离开咸阳这些日子,咸阳可有什么动静?”说到这个,韩谈当即神色一凛,道:“陛下,臣这两日刚刚查问过此事,只是各方探子来报,均是毫无动静。”“噢?”嬴政脸上闪过诧异之色,秘密外出对于扶苏而言是个秘密,对于咸阳的百姓而言,是个秘密,可对于朝中的大臣来说,这可是显而易见的事。嬴政此次离开咸阳,一则是为了利用扶苏拿获隐藏在民间的楚国余孽,二则未尝没有借此事,教导扶苏的缘故。而这第三嘛,自然是希望借此钓出咸阳中一些有着不臣之心的人。只不过,看样子,这些人依旧隐藏在水面以下,而且藏得很深。韩谈道:“启禀陛下,若说有异动,也是有的。”“这些日子,赢高公子似乎又在鼓噪声势,且和博士淳于越走的很近。”嬴政轻捋胡须,眼中浮现出思索的神色,如此说来,倒是不奇怪了,上一次九鼎出现,可着实让赢高背负巨大的舆论压力。而时隔这么长时间,赢高纵然没什么想法,冯去疾也应该会有一些动作的。说起来,嬴政对于冯去疾这样的老臣子是又爱又恨,当初他能够安稳的坐在王位上,是有着冯去疾这帮老臣子支持的缘故,嬴政自然投桃报李,让冯去疾坐在了右丞相的位置上。位置比之李斯,还要尊贵一些!包括扫平六国的过程中,冯去疾亦是暗中出力不少,尉缭子暗中构建了一道庞大的间谍网,在最大程度上减小了秦军的伤亡和损失。而冯去疾凭着手中的资源和优渥的人脉,也成功的让山东六国中的不少大族倒戈相向。可以说,在秦军覆灭六国之际,山东六国,朝野内外,基本上都是与秦国亲善的人,如此一来,六国焉能不灭?可伴随着统一,嬴政对于冯去疾的厌恶越发深刻,那些投降过来的大族欲壑难填,所求的,远远超过嬴政的想象,也超出了嬴政能给出的范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所要求几乎就是在地方上自立。而他为了安抚这些人,不得不一步一步退让。嬴政记得很清楚,在三十一年的时候,他不得不下达了自实田的命令。什么叫自实田?就是命令占有土地的地主和自耕农,按照当时实际占有土地的数额,向封建政府呈报。政府承认私有土地的合法性,并依此征收田租。在这道命令颁布之前,秦国实施的田亩制度是土地国有制,很多人误解商鞅变法之后,秦国承认土地私有,压根是不存在的。商鞅推行军功勋爵制度,恰恰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国有,只有如此,国家才有土地封赏有功的将士,军功勋爵制度下,秦人一个个才会悍不畏死,听到打仗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的往上冲。而自实田之后,无疑是对军功勋爵制度的破坏,没有国家的限制,民间开始诞生了大批量的豪强,巧取豪夺,兼并土地。同时,这也是无奈之举,在军功勋爵制度下,诞生一大批的军功贵族,这些军功贵族是扫平六国诞生的,在战时,这些人自然是杀敌之利器,可是放到了平时,就会变成祸害。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甚至会绑架皇帝,进而发动战争,嬴政根本无法忽视军中这样的声音,打仗,立功,得爵,娶媳妇,盖房子,是秦军上上下下每一个士卒的心愿,是每一个军官心中所想。没有人可以脱离这个范畴,军官若是无法为自己的部下要来福利,自然得不到部下的爱戴,在战场上想立功,那更是痴心妄想。故而,嬴政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暂时压制军中的好战之心,同时,也是安抚拉拢这些大族的手段。而今,不过短短几年,嬴政也发觉了这样的弊端。可是,已经为时晚矣!在这条道路上,嬴政不管前路何方,他都必须要一条道走到黑,这是他做出的选择。故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安抚,秦始皇三十五年,博士淳于越要求实施分封制,不就是代表着他身后那些世家大族再向他讨要利益么?为此,他只能让李斯站出来,坚定的推行郡县制,反对分封制,而为了安抚这一群人,他下达了焚书的命令。这恰恰是淳于越和那些世家大族想要的。因为作为博士,淳于越以及一些博士将会合法的拥有藏书,除此以外,皆会触犯秦法。有着书籍的这些世家大族,自然掌握着别人晋升的通道,不管你是从政还是参军,总归是要学习知识的,如果得不到这些世家大族的接纳,自然无法获得知识,自然也无法得到升迁。而这些升迁上去的人,自然需要为这些世家大族大开方便之门,允许这些世家大族在各自的地盘攫取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