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知道,事实上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已经非常的不合适了。如果在场有人弹劾自己,这都是一个问题,不过韩爌还是选择说了,因为他觉得袁应泰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这是一个真心实意在为朝廷做事情的人,他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袁应泰抬起头看了一眼韩爌,满嘴都是苦涩,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自喃道:“真的要如此吗?”虽然袁应泰的声音很低,但是韩爌听到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说别人也会说。”事实上,韩爌这样说就是在告诉袁应泰,已经有人开口认罪了,你就不用再死扛了,你也扛不住;事到如今,想办法保住自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有办法再考虑其他的。闻言,袁应泰的脸更拧巴了,嘴里愈发的苦涩,他也知道自己扛不起。40万的银子,贪污40万两军饷足够自己家满门抄斩的了。堂下许久未见得动静,韩爌静静的等着,他知道,得给袁应泰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大约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袁应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的开口说道:“这笔银子到了辽东之后,其实有70万两。其中的10万两,被巡抚衙门和经略衙门的人都给分了。至于如何分的,在我的脑子里面都有记录,我可以告诉你们,给我支笔我写下来。”袁应泰有些落寞的说道:“我拿了其中的2万两白银,不过这些钱我没有拿回家去,而是用来采买了一些粮草,补上了亏空,这些都能查得到。我在辽东,上无愧于君王,下无愧于百姓。”韩爌就那么看着袁应泰,良久没有说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也是有一些酸涩。最后他点了点头,吩咐道:“来人,给他笔墨。”事实上其实早就有人招了,这个人就是广宁巡抚王化贞。在东厂的时候王化贞就已经开口了。所以没有办法,招供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其他的选项给袁应泰。接过笔墨纸砚,袁应泰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他在默写辽东是怎么分钱的。紫禁城,乾清宫朱由校面无表情地斜靠在卧榻上,站在他下面的是陈洪。此时的陈洪面上带着忐忑,表情有些迟疑,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陈洪,朱由校坐直了身子,笑着开口说道:“这些和你又没有关系,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在害怕什么?”此时的朱由校手上把玩着一把刀,是一把唐刀,或者说是后世意义上的唐刀。在这个时代这就是一把直刀,锻造工艺非常精良,使用的钢也是最好的,所以这把刀非常的好,在阳光下反着光。自己家的皇爷把玩着这样一把刀,不时的还轻轻的弹一下,陈洪怎么可能不害怕?听了朱由校的话,陈洪连忙说道:“奴婢不是害怕,奴婢是怕皇爷生气。”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说道:“朕什么都生气?真要是这么生气,朕早就被他们气死了。行了,继续说吧,究竟怎么回事?那个袁应泰说了什么?”这一次陈洪不敢再隐瞒下去了,将袁应泰的话重复了一遍。朱由校笑着说道:“说的好啊!上无愧于君王,下不愧于百姓,说的真好。”说完这句话之后,朱由校缓缓的站起了身子,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大门口。此时他想起了后世看过的一个电视剧,那个电视剧的名字叫做《大明王朝1566》。里面的嘉靖皇帝曾经说过一番话,“一两银子,四钱归他们,十二钱归国库,朕认了;六钱归他们,十钱归国库,朕也认了。”这段话的出处是在朝廷要给胡宗宪弄军饷,国库亏空,赋税收不上来,朝廷没有钱给前线拨付军饷。没有办法,只能让严嵩他们去弄钱,弄来的钱,皇上都要与他们分。这是一个皇帝多大的悲哀?可是不这样又不行。因为朝廷弄不来钱,皇帝不可能下去弄钱;如果只让东厂和锦衣卫去钱,杀来杀去只能闹出乱子。总是要找人去弄钱,否则这个朝廷就维持不下去。如今,到了现在自己这个时候,朝廷用钱的地方更多,贪污也越来越严重。一个堂堂的辽东巡抚,自己不贪污都不行,拿到手的银子送去买粮草,悄悄的补上缺的粮草,这一切还只能在暗中进行;如果拿到面上来,这个巡抚都做不下去。可见地方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朱由校也理解,朝廷大部分官员他们面对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困境。没有人给你办事,你的命令下去之后,到下面就成了一张废纸。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想要去收钱,人家就不交。万历皇帝曾经派过太监下去,为的就是弄钱,结果呢?派下去的人被打死了,钱也没有收上来多少,反而惹了一身骚,你去治谁的罪?人家说是百姓群情激奋,出于义愤群殴死了,你想找凶手都找不到。百姓一呼而散,你去抓谁?当地的地方官别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就是这些官员他们在背后下的手,你又能怎么样?你能把那些地方官抓起来弄死?即便你弄死了,又怎么样?下一个上来,他还是这么干。他不敢反抗官场的大环境,如果真的反抗了,死的会更惨。与其这样,不如同流合污,如果皇帝要治你的罪,顶多也就是昏聩无能,罢官免职也就是了。朱由校自嘲的笑了笑。大明朝真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自己还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这种感觉让他冰冷彻骨,既愤怒又无奈。转头看了一眼陈洪,朱由校笑着说道:“你说辽东的那些人应该怎么办?”辽东的什么人?辽东的那些官员,无论是巡抚衙门还是经略衙门,又或者是辽东的那些将领,他们在从上到下的贪污朝廷的银子,他们应该怎么处理?处理了袁应泰,那他们要不要处理?如果把所有人都处理了,辽东怎么办巡抚衙门不要了,经略衙门不要了,还是辽东的各级将领都不要了?如果这么做,是不是等于把辽东拱手让给了努尔哈赤?朱由校不是心疼这些银子,而是想着该怎么办,究竟要从哪里下手?辽东如此,大明的其他地方呢?东林党的老巢江南,自己的圣旨到了江南,究竟还能有多大的作用?别说在现在,即便是在后世,地方搞得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少吗?上面下来的文件,到了下面被曲解的乱七八糟的少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情少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朱由校缓缓地将手中的刀插回了刀鞘。朱由校知道,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做事情。他转头看了一眼陈洪。此时的陈洪已经跪在地上了,一言不发。这话不是陈洪敢回答的,他也知道陛下在说什么。“行了,起来吧,丢人!”朱由校走到陈洪身边,轻轻的踢了他一脚,语气之中带着调侃的说道,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陈洪从地上爬了起来,语气之中带着关切的说道:“皇爷,没事吧?”“朕能有什么事情?朕是天子,朕永远都不会有事情。”说着,朱由校再一次走回到卧榻前坐下,慵懒的斜靠着,伸手轻轻敲打着扶手。“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去办吧!”朱由校笑着说道。陈洪知道这件事情没完,他太了解自己家的陛下了,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过去。不过这件事情自己绝对不能掺和,否则自己就完蛋了。这件事情的确没有完,朱由校也不可能这样放下,只是暂时没有办法罢了。不过自己可以拿个小本本全部给他们都记上,等到以后自己会找他们一样一样的讨回来。这些自己会和他们一笔一笔的算清楚,到时候谁都别想跑。宫中继续风平浪静,朱由校熄灭了怒火之后,一切又恢复原来的样子,阳光明媚,景色宜人。“皇爷,工部侍郎赵南星来了。”陈洪走到朱由校的身边,躬身行礼道。“让他进来吧。”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说道。时间不长,赵南星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赵南星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见到朱由校之后直接就跪下了,手中捧着卷宗说道:“臣,参见陛下。”“起来吧,爱卿何必行此大礼。”说着朱由校坐直了身子,带着笑容问道:“爱卿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臣彻查了工部的所有账目,的确如他人所奏,工部有情弊。臣是来请罪的,这是臣审问的案卷,请陛下过目。”赵南星站起身子,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一次朱由校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示意陈洪把东西拿过来。陈洪快步的走到了赵南星的身边,将卷宗捧着交到了朱由校的手中。朱由校拿起来快速的翻看了一遍,开口说道:“这就是爱卿查出来的?”不是朱由校诧异,而是他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糊弄皇帝的吗?这上面的确查出来一些贪污的事情,但可以说只是浅尝辄止,只查到了一个清吏司的郎中身上,这不是很滑稽吗?朱由校往前坐了坐,看向赵南星的目光很不善,心里面不禁产生了疑问。赵南星的胆子这么大,真的就对自己视而不见?此时此刻,朱由校对赵南星动了杀心。这样的臣子,杀了都不多余。“启禀陛下,这就是臣查出来的。”赵南星开口说道。